<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69年2月17日,农历腊月二十九,凛冽的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着知青点的窗户。这是我们下乡插队后的第一个春节,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像一把把倒悬的利剑,在晨光中泛着寒光。</p><p class="ql-block">"知青娃娃们不回家啦!"生产队长的嗓门穿透了呼啸的寒风。他裹着打补丁的棉袄,踩着厚厚的积雪挨家挨户通知:"大伙都把年货匀着点,让城里来的孩子们过个热乎年!"他说话时,白汽从嘴里一团团冒出来,眉毛上结着霜花。</p><p class="ql-block">我们四个知青正围坐在那张瘸腿书桌前,给家里写着信。钢笔尖在信纸上洇开一朵朵蓝花,和落在纸面上的泪痕混在一起。突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队长媳妇端着一个粗瓷大盆闯了进来,棉鞋上还沾着新鲜的雪泥。"快接着!"她呵着白气说,"刚出锅的杀猪菜!"盆里白菜帮子青白分明,琥珀色的粉条裹着油亮的肉片,最上面还漂着几片月牙似的油渣。她粗糙的手背上裂着血口子,却一个劲儿往我们碗里舀:"趁热吃,锅里还有哩!"</p><p class="ql-block">那白菜帮子脆生生的,;粉条滑溜溜的,吸溜一下就钻进了嗓子眼;肥肉片子颤巍巍的,在舌尖上化开满嘴油香。就着又白又暄的馒头,吃得我们鼻尖冒汗……</p><p class="ql-block">除夕守岁时,煤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灯芯偶尔"噼啪"爆个灯花。窗外突然响起"咚咚"的跺脚声。七八个裹成棉花包似的娃娃挤在门口,脸蛋冻得通红:"知青姐姐,跟俺们踩岁去吧!"在晒谷场的雪地上,孩子们教我们边跳边唱:"踩新雪,除旧邪,来年麦穗沉甸甸!"鞋底沾的灶灰混着雪水,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个黑脚印,像一串串歪歪扭扭的省略号。</p><p class="ql-block">老支书提着柿子酒来看我们,陶罐里的酒液晃出蜜糖般的光泽。"尝尝,用村头那棵老柿子树结的果酿的。"她皱纹里的笑意比酒还醉人,眼角的褶子像朵盛开的菊花。</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一拜年,会计家的小孙子盯着我的像章看了好久。那枚毛主席像章别在他的小花棉袄上时,他忽然挺直了腰板,像棵小白杨,立刻显得精神起来。中午,饲养员全亮伯请我们到他家吃饺子,猪肉白菜馅的,还灌汤呢。咬开薄皮,金黄的汤汁就涌出来,烫得我直呵气。全亮大伯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看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直笑:"慢点儿,管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黝黑脸上的笑纹。</p><p class="ql-block">返城多年后,每当春节的鞭炮声响起,我总会想起那个没有电灯的除夕。煤油灯下,老乡们开裂的手掌传递来的温暖,比任何绫罗绸缎都柔软;粗瓷碗里的烩菜,他们省下的白面馒头和饺子,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贵。那些刻在皱纹里的笑容,那些藏在补丁里的心意,早已在我心里长成了永不凋零的窗花,年年岁岁都在记忆的窗棂上鲜艳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