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高中毕业茶话会

蒋继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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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太阳把教学楼的瓷砖晒得发烫，我们坐着校车回到学校时，后排的男生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盯着墙上的爬山虎发呆——三天前大家还在这儿拼命复习预考，这会儿经过今天短暂的相聚后，就要从此分离。一想到这些，大家心里就都不是滋味……

我匆忙抬头，远远看见李老师正站在教学楼前，衬衫领口扣得整整齐齐，正在迎接高考学子的归来。看见我们下车，他快步奔了过来，伸手在每人的肩上轻轻拍拍或者在后脑勺上摸摸，笑着问：“考得咋样？数学最后那道题没绕晕吧？”他笑的时候，满脸堆着笑，仿佛面前这帮不是他的学生而是他的孩子。

老师们一面欢迎着我们，一面热情地把我们迎进教室。教室门口，廖老师正踮着脚搬瓜子花生，红塑料袋上的“囍”字晒得有点褪色，像极了三年前她贴在教室后墙的“高考必胜”红纸条。“轻点挪桌子！”她看着男生把课桌拖得吱呀响，嘴上这么说，转身却从热水瓶里倒出凉白开，偷偷兑了点蜂蜜——她知道班里那几个小子不爱喝没味的水，就爱带点甜的。女孩子们蹲在地上擦桌子，不知谁把抹布甩进了水桶，溅起的水珠落在后墙的倒计时板上，“距预考还有0天”的粉笔字被洇成了浅灰色，像朵开败的小花。擦桌子的阿琳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百日誓师那天，自己在下面偷偷画了个小太阳。

廖老师被我们推到讲台前时，手里的花名册“啪嗒”掉在桌上，露出里面夹着的、三年来所有的请假条。她蹲下身捡，手指划过一张写着“奶奶生病，想请半天假”的歪歪扭扭的字，突然红了眼眶。“咱们先唱首《团结就是力量》吧。”她清嗓子的声音有点哑，后排的体育委员马上用课本拍桌子打拍子，四十多个人的声音乱糟糟地撞在一起，有的跑调，有的破音，有的扯着嗓子喊，却比平时任何一次早读都热闹。阳光从窗户斜着照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以前为了三八线吵架的同桌，现在肩并着肩；总在走廊罚站的阿浩，正跟着节奏跺脚，校服裤脚扬起的灰尘里，能看见他膝盖上小时候摔破的疤。

数学肖老师被文艺委员拉上台时，眼镜腿上还沾着粉笔灰。“那我唱首《男儿当自强》吧。”他握话筒的手比平时讲题时抖得更厉害，开头“傲气面对万重浪”还带着他那软软的腔调，唱到“胆似铁打骨似精钢”时，突然拔高了嗓门，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台下先是一愣，接着哗啦啦鼓起掌来，有人看见他眼镜片后面亮晶晶的，像三年前自己考砸时，他悄悄塞在作业本里的那张写着“别慌，慢慢来”的小纸条。

化学廖老师和师母的双簧把大家逗得直笑。师母举着折扇扮“高一新生”，廖老师捏着嗓子学“班主任”：“你们啊，把蒸馏水当成稀硫酸，差点把讲台烧出个洞！”说着，他指着台下的小鹏笑：“就你当年，摔了烧杯躲在实验室门口不敢进，还是我把你拽进来的——现在都长成大小伙了。”小鹏挠着头笑，忽然觉得，以前觉得害怕的批评，现在听着就像裹着糖纸的故事，连老师脸上的皱纹，都成了记得他们长大的记号。付校长说起运动会上摔破膝盖还跑完的阿琳，说起每天早读前偷偷擦黑板的同学——原来长大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摔倒时有人拉你一把，是作业本上画满红叉的批改，是早读时混着桂花香的读书声，早就在心里扎了根。

夕阳把窗户染成金黄色时，校领导和老师们慢慢走了。教室里，不知谁打开了晚自习常用的手电筒，一圈圈暖黄色的光在天花板上晃啊晃，像极了以前晚自习时偷偷传的萤火虫灯。有人翻出高一的班费账本，最后一页还贴着运动会赢的贴纸，阿浩在花名册上画了个笑脸，旁边写：“给总说我坐不住的李老师，下次来看您，带您爱喝的茉莉花茶。”平时不爱说话的语文课代表把自己的笔记本传过来，里面夹着三年来记的“班级金句”——“肖老师说数学题像迷宫，走不通就拐个弯”“廖老师说眼泪要留给值得的事，比如考上好大学”。

要走的时候，天有点暗了。廖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往每个人手里塞了把水果糖：“糖纸别乱扔啊，以后看见糖纸，就想起班里还有人等着你们回来呢。”校车开动时，后排的男生突然打开车窗，对着教学楼喊：“老师，我们暑假就来看你们！”喊声惊飞了几只归巢的麻雀，扑棱棱地飞向挂着晚霞的天空。阿琳低头一看，课桌上不知谁留了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下次回来还坐第三排吧，靠窗的位置给你留着——”纸条被夕阳晒得暖暖的，像以前传过的无数小纸条，藏着没说完的话，悄悄钻进了校服口袋。

七月的风裹着瓜子香和没唱完的歌，把这场茶话会的热闹，藏进了每个人的回忆里。原来分开不是结束，是把教室里的吵吵闹闹、老师的唠唠叨叨、同学的嘻嘻哈哈，都变成了心里的暖——以后不管走多远，只要想起那个围坐成圈的教室，想起热水瓶上的“囍”字，想起课桌上的小纸条，就知道，有个地方永远存着自己最年轻的样子。那些没说完的“谢谢”，没唱完的歌，都跟着暮色一起，等着下次见面时，再慢慢说给彼此听。

图片：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