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相

闲鱼

电影院的穹顶下，往日放映厅前涌动的人群，此刻化作蜿蜒的长龙，静默无声地等待着。水晶吊灯洒下暖黄的光晕，与白大褂们胸前晃动的工作牌交相辉映，采血针碰撞金属托盘的脆响，成了这片寂静里唯一的律动。

队伍中段，西装革履的单位领导李建国不断摩挲着保温杯，杯壁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焦虑。这次市里下达的献血指标是五十人，可到现在才来了三十七人。他掏出手机，又看了眼工作群，几个科室主任发来的请假理由五花八门：有人说孩子发烧，有人说老母亲住院，还有人直接失联。名单上的面孔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总有人躲在厕所隔间，有人反复测量血压时故意攥紧拳头。他喉结滚动，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默默将最后通牒的措辞又在心里演练了一遍。作为单位的一把手，他比谁都清楚，完不成指标意味着什么。

"我、我再考虑下……"穿碎花裙的张慧芳猛地往后退了半步，采血针在护士手中泛着冷光，像某种蛰伏的昆虫。她盯着贴在墙上的献血流程说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耳边却不断回响着早会上领导的动员："这是社会责任。"可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会有多疼？会不会感染？眼前突然浮现出女儿发烧时通红的小脸，还有丈夫加班晚归疲惫的身影。家里要是没了她这个主心骨可怎么办？想到这里，她慌乱地转身，踩着高跟鞋踉跄着挤进人群缝隙。背后传来护士温和的声音："没关系，想好了再来。"这句话却像根刺，扎得她眼眶发烫。

采血椅上，穿格子衫的程序员王伟正死死咬住下唇，脖颈青筋暴起。当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导管缓缓上升，他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炸开细密的黑点。"完了，我要晕了……"冷汗浸透后背，他想起体检单上"轻微贫血"的诊断，后悔不该为了部门的奖金硬着头皮坐上来。余光瞥见护士担忧的神色，他强撑着挤出微笑，却在转头时瞥见自己苍白如纸的倒影，胃里泛起一阵酸涩。护士立刻停下采血，递来葡萄糖水："先休息会儿，别勉强。"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不是靠咬牙就能坚持的。

"血红蛋白偏低，不合格。"穿潮牌卫衣的赵阳攥着报告单，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昨晚故意熬夜打游戏，又灌了半箱冰啤酒，此刻终于得到了回报。他吹着口哨走向出口，路过宣传栏时，献血英雄的照片在阳光下泛着金边，可他只是加快了脚步，心里默念着："这倒霉事，还是留给别人吧。"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几个同事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有人撇了撇嘴。他突然有些心虚，摸出手机刷起短视频，试图用喧闹掩盖内心的不安。

而角落的长椅上，刚拿到献血证的大学生林晓正在自拍。针孔处的创可贴像枚小小的勋章，她反复检查照片角度，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犹豫——要发朋友圈吗？会不会被说矫情？可想到护士那句"你的血能救好几个人"，想到病房里那些等待输血的病人，她突然笑了，配文只写了短短五个字："微小的光。"发完后，她把献血证小心地塞进包里，望向仍在排队的人群，突然觉得这座平时冷冰冰的电影院，此刻充满了温度。

队伍仍在缓慢蠕动，有人握紧拳头走向采血椅，有人如释重负地转身离开。穿工装的老周已经是第三次献血了，他说每次想到自己的血能帮助别人，就觉得特别有意义；戴眼镜的年轻教师小陈是第一次献血，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但眼神坚定；还有几个中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趁着暑假来当志愿者，帮忙维持秩序、分发点心。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在采血袋上折射出细碎的金芒，恍若无数跳动的希望。李建国看着逐渐减少的排队人数，终于松了口气。他掏出手机，给几个迟迟未到的同事发去消息："指标快完成了，大家量力而行。"发完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体检区——或许，自己也该做点什么。

整个下午，这座临时改造的献血点见证了太多故事。有恐惧，有犹豫，有退缩，也有勇敢和坚定。人们带着不同的目的而来，却在这个特殊的空间里，共同书写着关于生命、关于奉献的篇章。当最后一位献血者离开时，夜幕已经降临，工作人员开始整理器材。地上散落着几张被揉皱的体检单，墙上的宣传标语在灯光下依然醒目："献血，让生命延续。

"走出电影院，晚风轻拂，林晓看着手中的献血证，突然想起鲁迅先生的话："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或许，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天生的英雄，不过是一个个普通人，在某个瞬间，选择了伸出援手。而正是这些看似微小的举动，汇聚成了照亮人间的光，让生命的长河得以奔涌不息。

夜色渐深，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献血场内，白炽灯依旧明亮，下一批献血者的故事，又将在这里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