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畔遗桩

琍爾

我在友谊井前，师父搁腿的小树旁留影。摄于2019年4月15日上午。

井畔遗桩

文／琍尔

四月的风掠过杨公堤，卷着西湖水汽漫过衣襟。和阿美约好九点在花圃碰头，见她被堵在武林门，我索性穿过林荫道，朝郭庄墙外的友谊井走去。那里的杉树林依旧笔挺，像时光裁出的绿色屏风，将西湖的粼粼波光筛成细碎的金箔。

记忆里，师父总在井边那棵歪脖子树下打拳。音响往树杈上一挂，断枝结疤处成了天然的搁腿架。晨光穿过杉叶，在他青灰的练功服上投下斑驳光影。我曾踮着脚学他抬腿，膝盖抖得像筛糠，而师父的小腿总能稳稳架在比我肩头还高的树丫上。这片天地仿佛是他的私属领地，晨练的人来来往往，却从没人敢占了他的位置。

踩着松软的落叶往前走，湖面倒影晃碎了天光。那些浸在湖水里的回忆，此刻都随着涟漪漫上心头。2015年深冬，雨雪把木亭子裹成孤岛，师父握着我冻僵的手说："你在医院还有三个月，够把桩功扎进骨子里。"那时我望着他被雾气蒙白的眉毛，胸脯拍得震天响，发誓要用这功法赶走脊椎的疼痛。可如今亭子空了，只有风穿过梁柱发出呜咽，像极了我未兑现的承诺。

转角处，湖边的小屋还立在原地，褪色的窗棂上爬满青苔。当年拜师的场景突然鲜活起来：二师兄从下茅家埠拎来青菜豆腐，在屋外支起煤气灶；大师兄和大关师兄守在桌旁，看着我恭恭敬敬给师父磕头。别的同门拜师都在酒楼，唯有我的仪式飘着柴米油盐的香气。师父说："鞏派秘笈，只传自家人。"可如今，两位师兄仍跟着师父练功，而我困在家中，守着卧床的阿，书柜深处的桩功笔记，早已落满尘埃。

阳光穿过杉林，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恍惚间仿佛又见师父负手而立，银发在风里扬起。四年过去，这口友谊井依旧守着西湖的晨昏，而我欠下的，不只是一套桩功，更是对岁月、对师恩的一声抱歉。

写于郭庄2019年4月15日

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摄于2015年初春

即日，遇到师兄郑华清。

师兄郑华清在西湖边的工作小屋。

郭庄墙外的中美友谊井，记念1972年尼克松访华。

师傅教我站桩的地方。四个年头过去了，我始终觉得师父在不远处，嘱我好自为之，别把自己的健康当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