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格律诗中孤雁格的深度解析与探究

空心鱼

古典格律诗中孤雁格的深度解析与探究

一、引言

在古典格律诗的丰富韵律规则与变体形式中，孤雁格是极具特色且富有争议的存在。它包含孤雁出群格、孤雁入群格等不同类型，既展现了古人在诗歌创作中对韵律规范的灵活突破，又反映出诗界对格律诗传统与创新平衡的探索。本文将系统梳理孤雁格的各类别内涵、历史渊源、实例分析及诗界接受度等内容，深入挖掘其在古典格律诗发展历程中的价值与意义。

二、孤雁出群格的内涵与界定

（一）概念阐释

格律诗的首句使用邻韵的字作为韵脚，称为“孤雁出群格”（或称孤雁带群格，就好像一只孤单的白雁带着一群黑雁振翅高飞） 。这里的“邻韵”，指的并不是在《平水韵》目表中位置相邻的两个韵部，而是指发音相近的两个韵部 。最早称首句借用邻韵为“孤雁出群”的人是明代的谢榛，他在所著《四溟诗话》中说：“七言绝、律，起句借韵，谓之‘孤雁出群’，宋人多有之。” 沿用这种说法的今人诗家，如张皓先生在其主编的《古典诗词通论》中说：“唐宋人常不拘首句韵脚之规，而借用邻韵，后世称为孤雁出群格。” 星汉先生在《今韵说略》一文也指出：“晚唐有于首句入韵的格律诗，借用邻韵的韵字，作为首句的韵脚，唐宋几成风气，视为定例，叫‘借韵’，起名号‘孤雁出群’……如冬韵诗起句入东韵，支韵诗起句入微韵，豪韵诗起句入萧肴是也。”

（二）邻韵的理解与参考

邻韵的判定以发音相近为核心，虽《平水韵》有其韵部划分，但邻韵并非简单依据韵部位置相邻。王力先生总结的邻韵通押表为理解邻韵提供了实用参考（可收藏使用），借助该表能更清晰辨别哪些韵部在发音上具有相近性，从而准确判断孤雁出群格中首句借用邻韵的情况，这是把握孤雁出群格的基础前提，让创作者与鉴赏者能在具体诗歌中识别出首句邻韵借用的操作。

三、孤雁出群格的实例分析

（一）林逋《山园小梅》

众芳摇落独暄妍，（先韵）

占尽风情向小园。（元韵）

疏影横斜水清浅，

暗香浮动月黄昏。（元韵）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断魂。（元韵）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须檀板共金樽。（元韵）

在这首七律中，首句“众芳摇落独暄妍”韵脚为“妍”，属先韵；而后续第二句及四、六、八句韵脚“园”“昏”“魂”“樽”均为元韵。首句借用先韵（邻韵，与元韵发音相近 ）作为韵脚，符合孤雁出群格“首句用邻韵字作韵脚”的特征。林逋此诗借孤雁出群格，首句以先韵起笔，营造出独特的开篇韵律氛围，与后续元韵韵脚相呼应又有变化，使诗歌在韵律上先声夺人，增添了艺术感染力，展现出孤雁出群格在七律创作中打破常规韵脚束缚、丰富韵律层次的作用。

（二）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犬吠水声中，（东韵）

桃花带露浓。（冬韵）

树深时见鹿，

溪午不闻钟。（冬韵）

野竹分青霭，

飞泉挂碧峰。（冬韵）

无人知所去，

愁倚两三松。（冬韵）

这是一首五律，五律首句通常不押韵，但此诗首句“犬吠水声中”韵脚“中”为东韵，后续第二句及四、六、八句韵脚“浓”“钟”“峰”“松”均为冬韵。东韵与冬韵发音相近，属于邻韵，首句借用东韵作为韵脚，契合孤雁出群格。李白运用孤雁出群格，让这首五律在首句就展现出独特的韵律个性，以邻韵起笔，打破五律首句不押韵或押本韵的常规，使诗歌开篇在韵律上有了别样的跌宕感，为全诗营造出空灵、清幽又略带神秘的氛围，体现出孤雁出群格在五律创作中（虽五律首句通常不押，但此为特殊创新）的独特艺术效果。

（三）苏轼《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冬韵）

远近高低各不同。（东韵）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东韵）

作为七绝，此诗首句“横看成岭侧成峰”韵脚“峰”为冬韵，第二句“远近高低各不同”韵脚“同”为东韵，第四句“只缘身在此山中”韵脚“中”为东韵。冬韵与东韵为邻韵，首句借用冬韵作为韵脚，属于孤雁出群格。苏轼通过孤雁出群格，让七绝首句在韵律上跳出本韵限制，以邻韵引发读者对韵律变化的关注，同时借助这种韵律变化，巧妙地为后续阐述庐山哲理做铺垫，使诗歌在韵律与内容表达上实现了有机融合，展现出孤雁出群格在绝句创作中为诗意表达服务、增添韵律变化的功能。

（四）杜牧《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文韵）

路上行人欲断魂。（元韵）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元韵）

这首七绝，首句“清明时节雨纷纷”韵脚“纷”为文韵，第二句“路上行人欲断魂”韵脚“魂”为元韵，第四句“牧童遥指杏花村”韵脚“村”为元韵。文韵与元韵发音相近，为首句借用邻韵的孤雁出群格。杜牧运用该格，让清明时节的雨景在首句以文韵韵脚呈现，营造出朦胧、悠远的氛围，与后续元韵韵脚的情感抒发相配合，使诗歌从开篇就带着独特的韵律情感基调，增强了诗歌的抒情性与感染力，体现孤雁出群格在绝句抒情表意上的助力作用。

四、孤雁入群格的解读与实例

（一）概念与特点

尾字借了邻韵的，被称为“孤雁入群格” 。例如鲁迅《无题》：

惯于长夜过春时，（四支）

挈妇将雏鬓有丝。（四支）

梦里依稀慈母泪，

城头变幻大王旗。（四支）

忍看朋辈成新鬼，

怒向刀丛觅小诗。（四支）

吟罢低眉无写处，

月光如水照缁衣。（五微）

此诗前六句韵脚均为四支韵，最后一句韵脚“衣”为五微韵（四支与五微为邻韵 ），属于孤雁入群格。孤雁入群格逐渐被接受，原因是它保证了格律诗作为“四韵诗”的特点，即至少有四个韵脚是在同一韵部中的。在孤雁诸格中，最初孤雁出群格因格律诗首句本就可押可不押，借邻韵无妨而被广泛认可，孤雁入群格后来也因保障“四韵”完整性逐渐被接受，但二者不能同时使用。

（二）孤雁入群格的价值与争议

从价值层面看，孤雁入群格为格律诗创作提供了另一种韵律变体可能，像鲁迅这般，在诗歌结尾以邻韵韵脚收束，能制造出独特的情感余韵，使诗歌在韵律的戛然而止与变化中，增强情感的深沉感与思考性。然而，其也存在争议，部分诗家认为它对传统“四韵”的完整性破坏虽小，但仍改变了韵脚的纯粹性，与严格的格律诗韵律规范有冲突。不过，随着诗歌创作实践的发展，孤雁入群格因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格律诗的韵律表达，逐渐获得更多认可，成为格律诗韵律变体中的一种特殊存在。

五、孤雁落群格及其他变体的境遇

（一）孤雁落群格的不被接受

在中间某个韵脚使用邻韵的情况，被称之为“孤雁落群格”，这种形式不被诗界广泛接受，原因是它虽然保证了四个韵脚在同一韵部之中，但这四个同韵部的韵脚被某一邻韵韵脚隔开，四韵诗的完整性受到影响。例如，若一首律诗中，第二句韵脚为邻韵，其余一、三、四等句韵脚为本韵，那么本韵韵脚的连贯性被打破，读者在诵读时，韵律的和谐感会因中间邻韵韵脚的插入而被干扰，破坏了格律诗追求的韵律整齐与和谐统一，因此孤雁落群格始终未得到诗界广泛认可，成为格律诗韵律变体中被摒弃的形式。

（二）葫芦格、辘轳格、进退格等的争议

也有在一首诗中，同时借用两个邻韵的，根据其位置不同，被分别称为“葫芦格、辘轳格、进退格”等，其实就是出了韵，却又要自正其名的勉强说法。恰如联间失粘的作品，本不是规范的格律诗，却被作者冠以“折腰体”的名头，归入格律诗的一个类别。这些都不被广泛承认，我们望岳雅集也不做详细介绍，更不主张使用。这类变体过度突破了格律诗的韵律规范，使诗歌韵脚混乱，失去了格律诗应有的韵律美感与整齐性，背离了格律诗创作的基本要求，因此在诗界难以获得认可，只能作为诗歌创作中不规范的尝试，无法成为格律诗的正统变体形式。

六、孤雁格的适用范围与古人认知

（一）适用体裁与情况

孤雁格常用在押五平韵的格律诗，和押三平韵的绝句中。在古人眼里，主要是指七律。因为七律首句通常是押韵的，而五律首句通常是不押韵的。如前面分析的林逋《山园小梅》（七律，押五平韵 ）、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五律，虽五律首句通常不押，但此为特殊创新用孤雁出群格 ）、苏轼《题西林壁》（七绝，押三平韵 ）、杜牧《清明》（七绝，押三平韵 ）等，都体现出孤雁格在这些体裁中的运用。七律因首句多押韵，为孤雁出群格提供了天然的运用场景，借首句邻韵韵脚制造韵律变化；绝句中押三平韵的情况，首句押韵时也可运用孤雁出群格，增添韵律层次，这些适用范围体现了孤雁格与格律诗体裁特点的适配性。

（二）古人对孤雁格的认知演变

从明代谢榛提出“孤雁出群”概念，指出七言绝、律起句借韵的情况，到唐宋时期诗人实际创作中的运用（虽当时可能未明确命名，但已有实践 ），再到后世诗家如张皓、星汉等对其进行理论总结与阐释，孤雁格的认知经历了从创作实践到理论命名、再到深入解读的过程。古人最初在创作中为追求韵律创新与情感表达，不自觉地运用首句借邻韵等手法，后经理论提炼形成孤雁出群格等概念，随着诗歌发展，对孤雁入群格等也有了更包容的接受，反映出古人在格律诗创作与理论构建中，既重视传统韵律规范，又不排斥合理创新的态度，这种认知演变推动了古典格律诗韵律变体的发展与传承。

七、孤雁格在古典格律诗发展中的意义与影响

（一）对创作创新的推动

孤雁格为古典格律诗创作提供了创新路径，诗人可在遵循基本韵律规范的前提下，借助孤雁出群格、孤雁入群格等形式，突破韵脚的单一性，制造韵律变化，为诗歌增添独特艺术魅力。如林逋、李白、苏轼、杜牧等诗人的作品，通过孤雁格展现出个性化的韵律表达，避免了格律诗因严格韵律可能产生的单调感，激发了诗人的创作活力，促使更多富有创意的格律诗作品涌现，推动了古典格律诗创作在传承中的创新发展。

（二）对韵律理论的丰富

孤雁格的存在与理论梳理，丰富了古典格律诗的韵律理论体系。它让韵律规则不再是刻板的教条，而是包含了灵活变体与创新空间的有机整体。从孤雁出群格的首句借邻韵，到孤雁入群格的尾句借邻韵，再到对其他不规范变体的辨析，使格律诗韵律理论涵盖了规范与变体、接受与摒弃等多方面内容，为后世研究古典格律诗的韵律演变、创作实践提供了更丰富的理论素材，有助于深入理解古典格律诗的艺术规律与文化内涵。

（三）对诗歌鉴赏的启示

在诗歌鉴赏中，识别孤雁格能让读者更深入体会诗人的创作匠心与韵律技巧。通过分析孤雁出群格中首句邻韵的运用，可感受诗歌开篇的独特韵律氛围；理解孤雁入群格尾句邻韵的作用，能体会诗歌结尾的情感余韵。这有助于提升读者对古典格律诗韵律美的感知能力，从韵律细节入手，挖掘诗歌的艺术价值，让诗歌鉴赏不仅仅停留在内容理解层面，更深入到韵律艺术的剖析，传承和弘扬古典格律诗的审美传统。

八、结语

孤雁格作为古典格律诗中的韵律变体形式，以孤雁出群格为核心，伴随孤雁入群格的逐渐被接受，以及对孤雁落群格等其他变体的辨析，构成了独特的韵律现象。从概念界定、实例分析到适用范围与历史演变，孤雁格展现出古典格律诗创作中传统与创新的博弈与融合。它推动了格律诗创作的创新发展，丰富了韵律理论体系，也为诗歌鉴赏提供了新的视角。在古典格律诗的传承与研究中，孤雁格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内容，深入探究它，能让我们更全面地领略古典格律诗的艺术魅力与文化底蕴，传承这份珍贵的文学遗产，同时也为现代诗歌创作与古典文学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鉴与启示，让古典格律诗的韵律智慧在当代依然焕发生机与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