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舜之柳城之治：乱世疮痍中的治世之光

千江月

在民国二十九年版的《柳城县志》里，收录了一篇柳城先达谢三聘所作的《县长陈师舜七十二岁寿序》，序文中讲述了这位七旬知县的柳城之治。

光绪十五年春，年过花甲的陈师舜踏入咸丰兵燹后满目疮痍的柳城县。其时盗匪横行如“萑苻未靖”，百姓流离若“枌榆骚然”，城池官署尽毁，田地村落尽成“旷土”。面对此末世图景，陈公以坚毅勇决之姿、仁厚务实之策，开启了一段力挽狂澜的地方治理传奇，终使凋敝的边城重焕生机。

陈公施政之始，以靖乱安民为当务之急。他深知“盗源不清则贼氛不息”，遂以霹雳手段廓清地方：密查保甲如天网，严禁赌场以绝盗源；对凶顽之徒，无论“带牛佩犊”抑或“呼雉喝卢”，立施严法，其法“惩一儆百”，虽“煦煦之仁弗尚”，却收“绿林雄风已多敛迹”之实效。此刚猛之中，透射的是一位父母官的担当——宁以峻法换取良民安寝，让漂泊已久的百姓终于闻到一丝安宁的气息。

匪稍靖，陈公旋即以革除积弊、清吏安民为第二篇章。他深知旧时“设站催征”之法如同豺狼，令百姓苦不堪言，乃果断革新：遣里差执传牌“徇于路”晓谕全县，严令“自封投柜”，除正税外禁绝一切勒索。顷刻间，“输将者争先后恐”。这“剀切”政令之后，是对民生疾苦的真切体察——将赋税还其公正面目，让民间有了喘息之力。他又大刀阔斧剔除“门牌弊窦”、“墟市陋规”，如同剜去旧日腐肉，为新生肌肤开辟了天地。

在文教之兴上，陈公更具远见。面对凤山书院丘墟、文庙考场不便之窘况，他深知“兵气不销以文风不振”之因果，毅然选址城中重建书院。其躬亲“经之营之”，“捐廉俸以资倡首”，民亦踊跃响应。书院四重楼宇巍峨立起，五百坐号的文场重现希望之光。他亲聘名师谢三聘任书院讲席，并增设城厢义学，以私财供“修脯膏伙”，其倾囊培才、重铸斯文的拳拳之心可昭日月——他知道教育的火种终会烧灼蒙昧，照亮这片土地的未来。

最为后世称道的，是其劝课农桑、活民富民的惠政。当目睹“农而不桑”的粤西瘠土下百姓特贫的惨状，陈公将容州任上教民植桑致富的经验倾囊相授。他先以官款购“桑本十馀万株”分飨四乡，见“土与桑宜”，便发动民间集资“购桑百万株”，更不惜千里从容州聘工前来传习“缫丝织绸之法”。这“集股推蠶”与传技并施之策，为柳城点燃了一座“丝日益多，民日益富”的活命灯台，邻近州县竞相效仿，织就了一幅壮乡生民新图——陈公早已洞见：唯有让土地长出财富，才能让漂泊的生灵真正获得重建家园的尊严。柳城百姓在蚕桑的微光中，终于瞥见了温饱和未来的曙光。

陈师舜治柳数年，以靖盗安其居，革弊抚其伤，兴学开其智，劝农活其命。其施政如春雨：刚猛如电，涤荡污浊以立天地秩序；柔和若丝，润物无声哺育万民生机。治理之道，在其心中绝非冰冷法令的堆砌。“养民尽君道，教民尽师道，好恶同民尽父母之道”——陈公践行的“君师父母”之道，正是超越了冰冷的制度规章，将仁心深植于对黎元冷暖的切肤关怀，扎根于对这片土地命运的责任担当。当百姓念其恩而“饷瓜父老”“骑竹儿童”相率登堂，欲献“添筹”之寿时，其巍巍政绩已在民心丰碑上深深镌刻。

《寿序》所载虽属歌颂，然字里行间映照出陈师舜务实与仁心交织的治政精神：乱世之中，他以勇毅清吏风骨涤荡瘴疠；民生之际，他以“教”“养”并重的慧眼播撒火种。柳城的重生之路，是一条由陈公以仁政之炬火艰难照亮的道路——它揭示了真正的治理之道，终归于一颗体察苍生甘苦、引航迷途于烟瘴泥泞之中的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