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追寻生命之光

英雄杀

　　最早听闻凌霄，是在舒婷的诗行里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那时它在我心中不过是攀附高枝的谄媚者，是失了骨气的藤蔓，总爱借他人之势炫耀自己。古人的笔墨更添几分鄙薄，"托高而逞艳"的讥讽，"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的叹息，暗讽着依附者终难自立的宿命。这些意象如一枚幽暗的印记，深嵌在记忆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某个夏日的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燥热的气息。我偶然路过一处小院，只见陈旧的石拱门上爬满了茂密的绿意，其间肆意绽放着烈焰般的花朵。那饱满的小喇叭一簇簇、一团团，橙红色的花瓣如同燃烧的火焰，每一片都吸饱了日光，鼓胀着、呐喊着，在滚烫的空气里猎猎招摇，格外夺目。再看它遒劲的主干，竟从墙脚根的石缝里钻出来，顺着粗糙的墙面向上攀爬。那藤蔓如紧绷的弓弦，以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量向灼热的天穹伸展。这哪里是依附？分明是一道道向光而生的箭镞，张扬而磅礴，是冲破偏见的生命力量在尽情舒展。

　　这是我第一次目睹凌霄的真容，我便被它深深吸引。

后来在花市闲逛，角落里一株畸形的凌霄花苗闯入眼帘。它茎干纤细扭曲，叶片泛黄蜷缩。小贩摆摆手说："你买了别的花，这株不成形，送你吧。" 我不抱希望地将它带回了家，听说它喜阴，便把它安置在院墙最不起眼的角落，栽进一个破旧的胶缸里，剩下的便交给时间去裁决。

　　这株瘦弱的凌霄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气，在简陋的角落里沉寂了一整个冬天，早已被我遗忘。直到几场酣畅的春雨过后，它竟以不可思议的韧劲，从节点冒出新芽，将细若游丝的藤蔓一寸寸固执地探向墙角的栏杆，向着微光处伸展。不过一周未见，它的藤蔓已抓住了栅栏、石柱、电线杆，蜿蜒着向上生长，嫩绿的叶片一对又一对、一批又一批地尽情舒展。

　　几场透雨，数月光阴，凌霄枯槁的旧枝上，新生的藤蔓如苏醒的苍虬，昂首向上攀援，为灰白的钢筋水泥注入了蓬勃的生机。藤条在水泥电杆上蜿蜒出遒劲的墨线，新叶层层叠叠涌向天空，如一片奔流的碧潮，朝着光明不息地翻涌，那燎原之势，仿佛要将整个苍穹揽入怀中。

　　盛夏时节，四五十度的高温把水泥电杆烤得滚烫，即便它的吸盘被烫成焦黄的卷饼，却从未停止向上攀爬的步伐。原来这攀援的姿态，绝非谄媚的依附，而是生命投向高处的本能呼号！没有沃土，它就从石缝里榨取养分；没有支撑，它就把柔软的触须变成利爪。它昂然向上，是对苍穹、对光明永不停歇的奔赴与叩问——纵使壁立千仞，它的藤蔓便是自己向上铺展的阶梯；纵使地窄天高，它的每一片叶子都化为承接日光的羽翼。

　　记不清是哪天的早晨，三朵纤小的橙色花朵如奇迹般在悬垂的枝头悄然绽放。虽不及围墙上的硕大艳丽，却在晨光中骄傲地盛开。我才明白，这攀援不是谄媚，而是生命的战歌。那微弱而倔强的光芒，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亦是这顽强的生命献上的虔诚礼赞。凌霄花从来都不是软弱的攀附者，它的每一次攀爬，都是在努力追寻生命之光而已。

　　凝视着这株凌霄花，看它在破缸里扭曲挣扎的身姿，在幽暗中以藤蔓摸索出路，在逼仄中以根系突破重围，在荒瘠里让花苞燃成火炬。如今的它虽有了一方容身之地，却依旧受限于狭小的花盆。这奔涌的光焰，怎可长久困于方寸囚笼？终于，我挥刀斩断所有牵绊，将它移栽到后院之下，托付给旷野的风雨与天光。

　　原来世间万物，各有其飞升之道。巨木以根系抓住大地，凌霄用藤蔓触摸天空。重要的从来不是如何生长，而是永远朝向光明的倔强。人生路上，谁没有经历过黯淡无光的时刻，谁又不曾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可只要心中有向上的信念，有追逐光的勇气，哪怕步履蹒跚，哪怕满身伤痕，也要像那些在命运夹缝中生存的人，依然能用蜿蜒的轨迹，书写属于自己的凌云篇章。

向上，永远是生命最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