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低语时

范范

ID:64436369 　　石墙记得弹痕，锁扣记得誓言，多瑙河无声，载浮沉，映喧嚣，亦接纳沉寂。 ——题记 　　初抵斯拉夫大地，想要寻觅着，哪里能凝视多瑙河传奇的第一瞥？而得偿所愿，就是踞于右岸火山岩上的彼得罗瓦拉丁要塞。 　　四十米高的雄姿，成为诺维萨德赠予我沉甸甸“初见礼”。 这座堡垒，是地理的制高点，更是时间的层积岩。 　　碧空堆云，这是我见到诺维萨德，对多瑙河的沧桑俯吻。 　　缓缓坡道，灰白石阶，引向这座扼守多瑙河与萨瓦河交汇之军事要塞。 　　历经九十四载修筑，凝成厚重石墙、森然碉堡，连同地下迷宫般十六公里的幽深隧道，构成庞大军事堡垒的肌体。 指尖触碰冰凉粗粝的墙面，仿佛能感受到当年石匠的汗水与士兵的体温。 　　这座庞然巨物，宛如一头沉卧的巨兽。岁月的苔痕爬满了它的脊背，却依然在骨子里透出，扼守萨瓦河汇入多瑙河咽喉要冲的威严。 　　百余场有记载的惨烈攻防，硝烟浸透荣耀，要塞赢得“多瑙河上的直布罗陀”的威名。 想象那些攻城槌撞击巨门的闷响，火绳枪在垛口喷射的硝烟，以及伤者在隧道深处的呻吟，历史的回声似乎还在石壁间低徊。 　　多瑙河以千年不息的翻涌，回应着岩壁石缝间过往与新生。 　　脚下沉默的岩石，自凯尔特人最初奠基、东罗马的边墙、抵御奥斯曼的土台，直至哈布斯堡倾力打造的棱堡，层层叠压，无声诉说着权力疆界的更迭。 　　一方凹型地带，陈列着一战时期的军事重器。粗重的炮管指向虚空，冰冷的钢铁躯壳凝固着旧日的咆哮。 那黑洞洞的炮口，曾喷射过撕裂天空的烈焰，如今却安静地盛满雨水或落叶，成为鸽子栖息的平台。 　　观景台上，“胜利者”青铜战士傲然矗立，手握长剑，俯视奔流。那是1918年挣脱奥匈帝国枷锁的荣光，昭示对千年水道的无声掌控。 　　环顾四望，寻觅那尊“喝醉的大钟”。遗憾白色钟楼正在修葺，隐于脚手架中。 　　时针与分针互换的设计，曾是渔夫归航的密语，抑或暗藏迷惑敌军的智慧。 　　塞尔维亚冬夏剧烈的温差，会让内部机件热胀冷缩，于是大钟步履任性，夏日慵懒迟滞，冬日匆匆急切。“醉汉”之名，便亲昵而生。 　　要塞，在和平的阳光下安然老去。 站在制高点，视野豁然洞开。风蚀的垛口旁，多瑙河以近乎凝固的姿态，将千年的烽烟与此刻的宁谧，一同沉淀在温驯的河湾。 　　赭红色的诺维萨德城，如一袭绒毯铺展脚下，多瑙河在要塞威严的注视下，接纳萨瓦河，收敛奔涌，滋养着大片葱郁的河岸林地。 铁血堡垒旁，那翡翠般的宁静，是大自然在军事堡垒旁悄然生长的温柔。 这强烈的反差，正是历史伤口上绽放的和平之花。 　　阳光西斜，河上桥梁如虹如线。 眺望左岸市中心，天主教圣母升天大教堂的尖塔与东正教教堂的穹顶和谐并立，无声勾勒出多民族、多宗教共生包容的天际线。 它们曾见证冲突，如今却共同守护着城市的祥和。 　　硝烟散尽，而今时光仿佛浸染着河水的柔缓。 这条流经国度最多的河流，在此沉默接纳崖壁的投影，带着塞尔维亚大地特有的、略带野性的气息，从容东去，奔赴黑海。 　　粗壮的钢铁护栏挂满了层层叠叠、闪闪发光情人祈愿的连心锁。 新锁覆盖着旧锁，层层叠叠，如同覆盖在历史伤痕上的层层祝福。 游人惬意流连，我们亦融入其中，为这锁链上的浪漫与希冀而欣喜雀跃。 　　准备离开时，有本地旅游团队到来，他们围拢在一起，凝神听着导游述说。 导游低沉的声音，将我们拉回更幽暗的岁月。 要塞脚下幽深的地牢，曾囚禁过反抗奥斯曼的领袖卡拉乔尔杰，甚至关押过前南斯拉夫领袖铁托。冰冷的镣铐石环，仿佛还残留着不屈的体温；潮湿的墙壁上，隐约可见绝望或信念的刻痕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那场南斯拉夫内战，诺维萨德亦未能幸免，多个民族饱受灾难。 桥被炸断，城市在硝烟中颤抖，那些阴冷的石砖，再次浸透了新的呐喊与沉默。 　　每一块阴冷的石砖都曾浸透不屈的呐喊和坚韧的沉默。 诺维萨德，这座被誉为“塞尔维亚的雅典”，藏着太多最坚硬、最悲怆的故事。 　　忽然，有清脆的欢笑声传来，数十名当地小学生，由老师带领，沿着古老城墙，拾级而上。 当新生代稚嫩的手掌与澄澈的目光，抚过旧世纪战争的疮疤，这本身，便是期许永久和平最动人的注脚。 孩子们的笑声，像清泉流过干涸的河床，冲刷着历史的沉重，嘹亮着未来的轻盈。 　　林荫路边长椅，有情侣依偎。一位女子陪着母亲，推着婴儿车，安闲漫步。 遇到真正的洋娃娃，我们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每一次善意的注目与搭讪，对方总给予淳朴而友好的回应。 　　常有当地人牵着温顺的大狗，与我们擦身而过，已是寻常风景。 　　历史并未沉睡，它只是换了一种更为鲜活的姿态苏醒。 看那粗壮护栏挂满闪闪金锁，它们锁住的不只是情人誓言，更是对往昔战火的封印。 锁链叮当作响，是和平年代最悦耳的风铃。 　　而当七月盛夏的晚风再次拂过多瑙河，千年要塞之上回荡的，不再是金戈铁马，而是喷薄而出的生命节拍！ 欧洲三大音乐节之一的EXIT Festival在此点燃！ 来自世界的年轻灵魂汇成洪流，用震彻云霄的电子乐浪，冲刷着古老的石壁。这狂欢的声浪，正是历史脉搏在当下最强劲的跳动。 要塞的每一块石头都在共振，仿佛昔日的战鼓擂响化作了今日的节拍，地牢的阴冷被青春的汗水蒸腾。 　　初见彼得罗瓦拉丁要塞，缓缓长长的坡道，清新欣怡的阳光，并非惊心动魄的震撼，却如多瑙河的流水，以不喧哗的韧劲与写意，悄然浸入每一位旅人心底。 　　它不像首都贝尔格莱德那样喧腾，而是禀赋着独一无二的温暖宁静，历史厚重与当下松弛并存。如一本熏染了文艺气息慢慢打开的书，给人一种天然的神秘与亲近。 　　在通往隧道入口的石门旁，一句深深刻入石壁的涂鸦，在渐起的晚风中，如一句古老而充满力量的咒语，低旋回荡： “Where the war died, art is born”。战争死去的地方，艺术正在诞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阴霾，诞生于1999年科索沃战争炮火之下、饱含血泪与不屈的希望，正是EXIT音乐节最初的精神图腾，也是这片饱经沧桑土地浴火重生的不朽注脚。 　　这，大概就是巴尔干之行，烙印在我灵魂深处的永恒魔法。 　　又遇几波友好的当地游人，他们或好奇翩翩跟随拍摄的小小飞行器，或被我们团队的愉悦气场感染，自然簇拥，开心互动。 　　不同语言、不同肤色，毫无隔阂的笑声，是硝烟散尽和平世界，最真实、温暖的人间烟火。 　　历史从未远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温柔，在每一道波光潋滟中，在每一次触摸的震颤里，悄然复活。 　　我们何其有幸，恰如河岸一片被水光轻拂的草叶，成为这永恒流淌信笺上，一瞬即逝却被永恒之水浸染的墨痕。 硝烟终将散尽于风，而生命、艺术与联结，才是人类对抗遗忘、通向永恒的坚韧密码。 站在要塞之巅，我们看到的不只是风景，更是一种确信：在战火反复灼烧的土地上的希望与新生。 这便是多瑙河，这便是巴尔干，这便是人类在伤痕之上，依然选择仰望星空。 　 拍摄：三石妈、肥肥、余烬、陈艳、定哥 文字及编辑：范范 拍摄时间：2025年5月13日 拍摄地点：塞尔维亚彼得罗瓦拉丁要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