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英⑦

昊哥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生活像浸透了苦水的棉布,沉重而黏腻地裹在李秀英身上。张国庆那日的暴怒和冷酷的“道理”,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了一个名为“耻辱”的囚笼里。他在家时,空气是凝固的冰。他不再对她大吼大叫,取而代之的是张国庆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逆来顺受的样子,胸中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冰冷的厌恶和掌控感。他知道,她懂了。她认命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旱烟袋,动作有些粗暴地塞着烟丝。打火石擦了好几下才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翻滚,试图压下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耻辱和烦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堂屋里只剩下他吸烟时“吧嗒吧嗒”的声音,以及李秀英捡拾东西时细碎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声响。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照不进两人之间那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鸿沟。一场无声的、更持久的凌迟,才刚刚开始。李秀英的世界,在丈夫冰冷的目光和残酷的“道理”面前,彻底崩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废墟。种彻底的漠视和冰冷的审视。他的目光扫过她时,不再带着丈夫的温情,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带着淡淡嫌恶的打量,仿佛在确认一件被玷污了的瓷器是否还勉强能摆上台面。</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秀英成了家里一道无声的影子。她依旧做饭、洗衣、打扫,动作精准得如同上了发条,脸上却再也没有一丝波澜。那曾经温暖如春阳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的平静,像一潭死水。只有在夜深人静,听着身边张国庆熟睡时均匀的呼吸声,那深埋的屈辱、恐惧和冰冷的绝望才会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在黑暗中无声地泪流满面,直到精疲力竭,才在黎明前勉强合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国庆的“惩罚”远不止于此。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饭桌上、或是在外人面前(偶尔有村干部来家里谈事),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刻薄的方式提及“规矩”、“名声”和“避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人啊,尤其是女人,得知道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慢悠悠地呷着酒,眼神若有似无地瞟过低头扒饭的李秀英,“别仗着几分颜色就忘了本分,惹出闲话来,丢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咱们村的风气,那是顶好的。为啥?就因为家家户户都守规矩!那些个不三不四、惹是生非的……”他话没说完,留下意味深长的停顿,足够让李秀英如坐针毡,感觉每一道无意间扫过的目光都带着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甚至开始挑剔李秀英的穿着打扮。她以前爱穿镇上带来的几件素雅合身的衣裳,衬得她肤色更白,气质也好。如今,张国庆会皱着眉说:“这衣服太扎眼,换上那件灰布褂子。”“头发别弄得那么光溜,像什么样子!” 他要用最朴素的、甚至灰扑扑的衣着,将她曾经的光彩彻底掩盖,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个湖边清晨发生的一切,就能将她重新塑造成一个符合他心目中“本分”村妇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秀英默默地服从着。她换上了最旧最暗的衣服,把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毫无生气的髻。她像个幽灵一样,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人前,低着头,脚步轻得没有声音。曾经令她骄傲的细腻肌肤,在刻意的疏于打理和内心的煎熬下,渐渐失去了光泽,眼角也悄悄爬上了细微的纹路。只有那几道手指上的茧痕,在日复一日的沉默劳作中,似乎加深了一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村里关于大壮的议论渐渐平息,毕竟一个“疯子”已经失去了作为谈资的新鲜感。他被赤脚医生老陈头灌了几碗安神汤,勉强能吃点东西,不再自残和嘶嚎,但整个人彻底痴傻了。大部分时间就呆呆地坐在自家门口,对着空气傻笑,口水流到衣襟上也浑然不觉。村里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连小孩都被大人严厉告诫不许靠近那个“脏东西”。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被恐惧和权力碾碎后丢弃的残骸,无声地提醒着李秀英那不堪回首的遭遇和她丈夫冷酷的手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偶尔,当李秀英不得不路过村尾,远远看到那个坐在破门槛上、目光呆滞、形销骨立的影子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会攫住她。是恨吗?恨他的偷窥毁了她的一切?是怜悯吗?怜悯他被摧毁至此?还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他们都被同一个漩涡吞噬,一个成了疯子,一个成了活死人。她迅速移开目光,加快脚步,仿佛逃离的不是大壮,而是自己内心深处那无法面对的绝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是一个月光惨淡的夜晚。张国庆去邻村喝酒未归。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桌上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秀英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没有点灯。白日里强装的麻木在无人的深夜彻底崩塌。白天张国庆那句“别丢我的脸”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放大。她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抚摸着身上这件灰暗破旧的粗布衣裳。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一个为了维护丈夫脸面而必须存在的、没有灵魂的、不能有光彩的摆设?一个随时可以被牺牲、被斥责的物件?</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冰冷的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走到衣柜前,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摸索着。她没有拿那件灰布褂子,而是翻出了压在箱底很久的一件衣裳——那是她从镇上带来的,一件水蓝色的、料子柔软的旧衫。她慢慢地、一件件脱下身上灰暗的束缚,换上了这件旧衣。布料贴着皮肤,带着久违的、几乎陌生的柔软触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没有梳头,任凭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她甚至对着桌上那面模糊的铜镜,努力地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绝望本身所点燃的光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轻轻推开房门,没有惊动任何人,像一缕幽魂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清冷的夜风带着湖边特有的水汽扑面而来,吹拂着她的发丝和那件单薄的蓝衫。她赤着脚,踩在冰凉湿润的草地上,一步步朝着那个曾带给她清凉、宁静,也曾带给她无尽噩梦的地方走去——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畔。</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水面倒映着惨白的月轮,破碎又聚合。夜风吹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低语,如同无数幽灵在窃窃私语。李秀英站在水边,低头看着水中那个模糊摇曳的倒影。那水蓝色的身影,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朵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孤零零的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缓缓蹲下身,伸出依旧带着茧痕的手指,轻轻触碰冰冷刺骨的湖水。指尖传来的寒意让她微微一颤。她长久地凝视着水面,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在凝视着自己已然破碎的人生,又仿佛在向这冰冷的湖水寻求一个最终的答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夜风呜咽,湖水沉默。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岸边的草地上,像一个无声的问号,也像一个冰冷的句点。这死寂的湖边,仿佛成了她与世界最后的、孤独的对峙之地。下一步,是踏入这刺骨的冰冷寻求永恒的解脱,还是继续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承受无休止的凌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只是蹲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在月光与湖水的交界处,凝固成了一片无声的、绝望的风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昵称:昊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美篇号:336701227</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插图:AI</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