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

范范

ID：64436369 玫瑰在弹孔绽放，恋人于枪口相拥。萨拉热窝的伤痕，原是春天未写完的信。——题记 　　五月的风，裹挟着巴尔干的尘埃与七国的步履，最终沉淀于一座山谷之城——萨拉热窝 它静卧在葱茏的摇篮里，肌肤上却刻满世纪的弹痕，美得惊心，痛得彻骨。 　　童年记忆里，它是瓦尔特保卫的英雄城。 中学课本上，是普林西普射向奥匈皇储点燃一战的子弹。 　　此行，只为亲见那场比课本更沉、更痛的塌陷：1425个日夜的围城炼狱。 当静默而沉重的真实撞入眼帘，从此盘踞心头，再难剥离。 　　1992年，波黑独立公投的结果，撕开了和平的薄纱。穆族与克族的欢呼未落，塞族的炮口已对准山谷——围城的种子，已在欢呼声里悄然埋下！ 山上的炮火倾泻而下，萨拉热窝坠入长达四年的囚笼与屠场。 “欧洲火药桶”、“动荡之源”……新闻标题冰冷沉重，内战的硝烟再次模糊了萨拉热窝的天空。 　　 　　半城破碎的屋宇，半城森然的墓园。这并非中世纪传说，而是三十年前的切肤之痛。 十二万颗炮弹的疯狂洗礼，将天堂碾作地狱。 导游曼曼的声音低沉，穿透萨拉热窝的风：“九二年的冬，冷得钻心。雪落进弹孔，瞬间凝成冰棱。有人抠开墙缝里的霉面包，冻僵的手指抖落碎屑，钻进领口，那凉意，竟比子弹更刺骨……” 13952名市民，凝固成梅萨利耶体育场临时墓地里冰冷的数字。 　　黄堡坡道旁，科瓦西墓园入口的石碑上，“1503”的刻痕清晰如昨，那是上千亡魂在此凝固的年轮。 　　 在最深的伤口里，竟挣扎着开出一朵凄绝的花。 1993年5月19日，一对相恋的克族少女与塞族青年，十指紧扣，试图奔向封锁线外渺茫的自由。枪声骤响，他们如折翼之鸟，跌落尘埃。他们先后倒在无人区，姑娘爬向男孩，两人紧紧相拥，在那里足足七天，凝固成一个永恒的拥抱。 　　路透社记者的镜头凝固了这心碎的瞬间。照片传遍世界，成为战争深渊里，人性最凄艳的注脚。 　　南方周末在《萨拉热窝：围城记忆》写道："爱那么远，恨却那么近"。 纵使深渊在前，生命依然选择以最炽热的姿态，在废墟之上，留下不灭的微光。 　　他们熬过了断水、断电与噬骨的饥饿，却未能躲过民族仇恨淬炼的子弹。 “我看见他们牵着手跑过来，像两片被风吹在一起的树叶”多年后，一位狙击手在审判席上低语。 　　费尔巴尼亚桥，他们倒下的地方，常有鲜花静静绽放。 　　这对被称作“萨拉热窝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恋人，他们的故事，像一束倔强的光，刺破战争的阴霾。 　　“从无要分宗教，无民族争拗，从无惧枪炮，常宁愿一生至死都与你恋……”多年后，香江飘来的歌声里，“艳阳”成了所有未竟之爱的隐喻。 　　郑秀文的歌声穿越时空，那份模糊又清晰的哀婉，此刻在风里变得真切。 　　我们未能寻到他们的墓前，却听说，常有人默默放下红白玫瑰：一支如血炽热，一支似雪纯净。 　　像一场未完成的婚礼，也似人性在深渊边缘，最哀恸也最温柔的凝视。 　　拉丁桥的石板，早被岁月与无数足迹磨得光滑如镜。它静卧河上，承载着无数行人的足迹与叹息。 　　这些脚步里，混杂着1914年仓皇奔逃的贵族，1941年秘密联络的游击队员，1992年怀抱幼儿冲向防空洞的母亲…… 　　 米利亚茨卡河，流淌了一个多世纪，默默，将百余年来的这座城的苦痛带离。 　　街道两侧墙壁上，密集的弹孔赫然入目，地面上凹陷的弹坑被填入暗红树脂，凝固成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萨拉热窝玫瑰”。 　　每一朵血色“玫瑰”，都曾吸吮过不止三条生命。它们是城市肌肤上无法愈合的烙印。 　　举目四望，这座被迪纳拉山脉温柔环抱的谷地之城，绿意汹涌，万物向上：红瓦白墙的屋舍，葱郁的林木，教堂的尖塔刺向苍穹，清真寺的圆顶沐浴天光……还有，那层层叠叠、向着山坡蔓延的白色方尖墓碑。 　　塞比利广场上，鸽群盘旋起落，羽翼划破凝固的时光。 老城区铜匠街的叮当声清脆悦耳，铜盘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平静地路过繁华的街道，也路过肃穆的墓园。 　　 圣心主教堂的尖顶下，晨祷的钟声庄严回荡；同一刻，不远处幼儿园的窗口，飘出稚嫩的儿歌。贝格清真寺的圆顶旁，卖玫瑰的老妇人颤巍巍地将一朵红玫瑰，别在穿校服女孩的发间……死亡与新生，在同一个街角，在同一个清晨，平静地交织。 　　这惨烈而美丽的共生，是萨拉热窝留给世界的印记：无声，惊心。 　　镜头掠过，当地居民眼神深处，仍有不易察觉的躲闪。走出战争巨大的阴影，自愈深嵌的伤痕，需要比想象更漫长的光阴。 　　站在黄堡之巅，整座城市在脚下铺展。 “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那电影开篇的窒息感早已消散。 　　枪口下的萨拉热窝，重归山谷的宁静。米利亚茨卡河如一束流动的银线，蜿蜒穿过红瓦白墙的城区。死亡与新生、伤痕与愈合，共存于同一片氤氲着生机的葱茏。 　　圣心主教堂的尖顶与贝格清真寺的圆顶默然相对，在澄澈的蓝天下共享同一片来之不易的安宁。 　　走近这座悲情之城，历史的烟尘与现实的静美在眼前重叠。 死亡深埋于地下，却以墓碑冰冷的棱角和弹孔幽深的凝视，顽强烙印在生者的视野里，在无数个沉静的黄昏，悄然自愈着。 墙上的弹孔，地上的血色玫瑰，仍在无声诉说那四年暗夜的饥饿与炮火。 　　街角拨弄萨兹琴的老人，哼唱着古老的波斯尼亚民谣，苍凉的旋律随风飘散：山会记得，水会记得，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都是同一片土地的孩子。 　　费尔巴尼亚桥的石板上，一处浅浅的凹痕，那是女孩最后摔倒时，膝盖留下的印记……风掠过河面，仿佛还能听见她裙角扫过碎玻璃的簌簌低吟。 　　萨拉热窝，如一本用弹孔装订、以血色玫瑰为插图的书，每一页都折叠着难以言说的伤痕。 　　战火中那对恋人凝固的拥抱，以一种凄绝的浪漫，试图“圆融”世间所有难以弥合的裂痕。 　　他们的故事，街角萨兹琴的低徊，黄堡暖阳下柔和的山形，流淌不息的米利亚茨卡河，石板上永不凋谢的“玫瑰”……都深深烙刻进每个走近又离开萨拉热窝的灵魂深处。 　　在机场下榻处，眺望起落的航班，拍下西沉的霞光。 　　 河畔球场，年轻的身影奔跑、呼喊，跃动的身姿划破历史的薄暮，像一粒粒新生的光点，在旧日的伤痕旁闪烁。 山谷的轮廓渐渐融入暮霭，萨拉热窝沉入夜色，也沉入记忆的深潭。 　　这座在墓碑与弹孔间倔强呼吸的城，它的沉默，它的温度，它的伤痕，是生命于断壁残垣之上，对“活着”发出的、最深沉也最温柔的回响。 这伤痕的证言，提醒着仇恨的代价：最深刻的治愈，是学会与伤痕共生，在玫瑰绽放于弹孔之地，让新生在墓园旁歌唱。这，正是“伤城”此刻的模样。 　　机场的灯光明灭，我与大地一次次的深呼吸。 确认的爱与不舍，世界转身，人间应该感谢。 　　拍摄：三石妈肥肥范范等 时间：2025年5月15日 文字：范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