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所箴言·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p class="ql-block">寓所箴言·默斋主人原创散文</p><p class="ql-block">这寓所蜗居在岭南地界,离着所谓西湖也不远,我却蜷伏于此一隅之地,俨然隔绝了所谓世上的纷扰了。独居日久,世事喧噪渐渐消尽形迹,如尘埃沉降水底般明晰了。这期间所领会的道理,仿佛唯此二字:福之根基在于身无罪疚之负,神无疾病之拖累;其余皆不过是浮尘扰扰,徒增烦忧罢了。</p> <p class="ql-block">第一层苦楚无过于道德的负累。人于清白境界,心可安然面对自己;但倘若稍一偏斜,那天平的指针微微晃动一分,便会将人碾碎在一种无声的压抑之中。我偶能听见清脆的碎瓷之声,惊醒四顾却茫然无知音,只不知是幻听抑或是真有器物落地——或者竟是内心某处不可见的脆物,于幽微中迸裂。这声音虽轻且隐,却偏偏直撞入骨头,扰乱了夜里的黑暗与寂静的平衡。曾拥有优渥或贫寒境遇又能如何?心内的秤若倾斜悬垂,那秤尖终向己心坠落下来,直叫魂魄无处安宁。</p> <p class="ql-block">而那病榻之苦则更其惨重。它不仅是筋肉撕扯之痛,更是生命牢狱无形之墙。每每晨起,总感有不可见的石磨轧在背上,愈使气力耗尽衰竭;咳嗽起来又往往欲罢不能,胸膛中仿佛无数粗砺砂石磨砺不止,连呼一口气都如同强求上天恩惠。可更令人悲凉的却在于“看见”—— 看见窗外健步奔跑的少年身影,菜场上新嫩碧绿沾着露水的叶子,更远的地方飞腾鸣叫的鸟儿……那些鲜活生命,分明如同呼吸一样的自由,对病者而言却成了隔岸远看的花。疾病剥夺了多少可能性的体验!我常常因此枯坐窗前,看生命的热流在街市上汹涌地奔赴,而自己只能困守于一隅,凝望窗外自由者行走的背影。</p><p class="ql-block">是夜我独自静坐。窗外一轮明月清亮如洗,它只管悄然无声地照耀这世间的角落,却对悲喜毫无察觉,对疾病也全无怜悯;只将漠然光辉洒落在我书桌一角。当这月光照进心窝,我终于彻悟——人生之幸,实在于能否卸除身罪与病痛的沉重枷锁。此等枷锁一旦卸下,人得以挺直脊梁立足于阳光之下,心无愧怍,自然神清而气平;体态康健,方可纵怀舒展与天地相接。</p> <p class="ql-block">第二日黄昏,我在楼下踱步。卖菜的婆子挎着旧竹篮子回家去,竹篮里只零零丁丁躺着几束焉了的小菜。她的皱纹深密如网织就,衣裳上满布层层叠叠的补丁,但她脸上却现着一片轻快的欢容。这欢容竟非做作出来的,而是由生活的底色中氤氲而出,如泥土里蒸腾的水汽般自然。</p><p class="ql-block">我在夕阳中站住了:人原来只消挣脱那悬心的负疚与肢体的桎梏,哪怕素衣菜食行走于灰暗的小路之上,亦自能觉出欢喜之气在脚下泥土与周遭草木中涌起;所谓幸福,不过是神清体健俯拾即得的寻常烟火罢了。</p><p class="ql-block">这道理如此简明,却又须经历忧患才得窥视其真髓;原来人间至美,终不过一身轻,一心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