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作者:程济威</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忆秦娥·旧篾匾(词林正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残阳叠,竹编篾匾霜丝歇。霜丝歇,线穿星夜,岁痕深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昔年纤手描新月,情丝绕指千千结。千千结,匣中珍物,念如藤葛。</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这词是我的习作,写已经被人渐渐忘却的针线匾子。旧时,专业手艺人精心雕琢的针线盒,形态各异,竹编的圆盒似满月,柳编的笆斗若谷仓,木制的覆斗像古砚。而最接地气的,当属小作坊自制的针线匾,藤条如灵巧的手指,连缀缝扎出方形的规矩、多角形的奇趣,每一道纹路都藏着匠人的心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匾子里满满当当,针似银梭、线若彩绸,顶针钴泛着温润的光,锥子尖锐如锋芒,剪子开合间似蝶翼翩跹。麻绳粗粝,系着生活的质朴;鞋样子承载着全家的脚型记忆;颜色各异的零碎布块,宛如打翻的调色盘;还有那永远纳不完的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里,藏着数不清的光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如今各种卖场里,各式衣服琳琅满目,精致华美得让人目眩。生活优渥了,衣服也不再轻易穿破,多数妇女告别了针线活的操劳。针线匾子悄然退出了日常生活的舞台,就连曾经风光一时的家用缝纫机,也渐渐在角落里蒙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那年春节,我与友人惠侬、文帆前往晓廷家小聚。晓廷的父亲是已故的扬州大学教授,那位著有《唐代扬州史考》的著名历史学家,为家中留下了诸多古董。席前,晓廷拿出珍藏的旧物,邀我们共忆往昔。我本对古董并无研究,兴致平平。然而,在一堆古朴的老物件中,一只针线匾子突然撞入眼帘。它藤条发黑,似饱经风霜的老者;筐口发毛,像岁月留下的吻痕。匾里,久别的针头线脑静静躺着,还有一只骨头做成的线捻子,仿佛在诉说着旧日的故事,亲切感瞬间如潮水般漫上心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往昔岁月里,家家户户门庭热闹,孩子如星子缀满屋檐,却难掩生活的困窘。新衣于那时,是遥不可及的绮梦,藏在岁月褶皱里,化作“新老大、旧老二,补补缝缝归老三”的无奈歌谣,每一句都裹着生活的酸涩,在时光里轻轻叹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我于农场成家时,清贫的日子里,妻子带来的嫁妆格外珍贵——一只未上漆的素木箱子,还有那只装满细密针脚的针线匾子。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般物件,已是难得的奢侈。囊中羞涩的我,没钱为木箱子漆上绚丽色彩,我自作聪明以红广告色兑水随意扫过,刹那间,那狭小的居室竟被晕染成一片暖意盈盈的红色世界。木箱子上,郑重搁着大队支部赠予的红宝书,一尊半身伟人荧光像静静相伴,每至夜深,万籁俱寂时,那抹柔和的绿便幽幽亮起,仿佛在告诉我如何在特殊的岁月里委屈求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女儿降临人间后,妻子那颗细腻的心,便都系在了孩子身上。纵使生活条件有限,她也总绞尽脑汁,用灵巧的双手,在布料的经纬间穿梭,将平凡的衣衫织就成独特的美丽。一针一线里,都是不愿孩子在穿着上受委屈的心意,那是母爱的无声流淌,在时光长河里泛起温柔的涟漪。</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白天,妻子在农田里辛勤劳作,傍晚归家,便与同样结婚生子的女知青们相聚。大家围坐一处,各自摆开针线匾,在家长里短的闲聊中,飞针走线。那时的农场,没有明亮的电灯驱散黑夜,没有多彩的电视带来欢乐,也没有悦耳的收音机传递讯息。晚饭后,我和妻子早早钻进薄被,我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翻看那早已熟稔于心的《董加耕》,想象着书中主人公身居茅屋心怀天下的真实心态:是理智失控还是做作,我不敢深考,只能暗自感伤,命运为什么如此不公。而妻子,只要捧起针线匾,便会沉浸其中,常常忙碌到深夜。有时,我看着书不知不觉睡去,从温暖的被窝里醒来时,总会惊喜地发现,妻子的针线匾里又多了一件女儿的新衣,或是一双崭新的鞋子,针脚细密,爱意满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自古,针线便是女红的灵魂,能否精通女红,是评判女子是否为贤妻良母的重要标准。对于待嫁女子而言,女红手艺的高低,更是关乎一生幸福的关键。于是,针线匾子成了女子陪嫁的必备之物,无论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还是大家闺秀,嫁妆里都少不了它的身影。婚后,女子用它装点生活,也借此展现自己的勤劳与聪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敢将十指夸针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在中国几千年的农耕社会里,“男耕女织” 是最常见的生活图景,女红成了女性必备的生存技能。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中 “十三能织布,十四学裁衣” 的描述,生动地展现了女红在旧时女子生活中的重要地位。那一针一线里,藏着女子对心上人的绵绵情意,饱含着对儿女的深深慈爱,也寄托着融入信物中的真挚挚爱。“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每一针都缝进了牵挂,每一线都系上了期盼,所有的心愿与情感,都被妥帖地收进了针线匾里,成为时光里最温暖的记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