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张小新生于1962年,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独生女。她生得漂亮,皮肤白皙,一双杏眼水灵灵的,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父母都是国营厂的职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他们把所有的爱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这个掌上明珠。</p><p class="ql-block"> "小新,把碗放下,妈妈来洗。"张小新六岁时,刚想帮忙收拾饭桌,母亲就急忙拦住了她。</p><p class="ql-block"> "爸给你买了大白兔奶糖,别让隔壁孩子看见。"张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偷偷塞给女儿。 他每天下班回家,总会在口袋里变出各种稀罕零食——有时是几颗水果糖,有时是一小包山楂片。</p> <p class="ql-block"> 1985年春节,23岁的张小新经亲戚介绍认识了高强。她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男人:高强穿着笔挺的蓝色中山装,方脸盘,单眼皮,不算英俊但看着踏实。最重要的是,介绍人说他家境不错,父母都是退休干部,有独立住房。</p><p class="ql-block"> 半年后,他们在家属院里举行了简朴而热闹的婚礼。高强在台上紧张的有些发抖,但还是坚定地对着岳父岳母承诺:"我一定会对小新好,不让她受一点委屈。"</p><p class="ql-block"> 婚后的生活比张小新想象的还要轻松。公婆住在同一个家属院,待她如亲生女儿。每天早晨婆婆都会过来,送来新鲜蔬菜和饭食。收拾完家务再走,家里吃的用的花的全由婆婆来供应。</p><p class="ql-block"> 高强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他每天早晨六点准时起床,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饭才叫醒妻子;晚上下班回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从不让张小新动手。凡是小新喜欢吃的东西,他会全部给小新留着。</p><p class="ql-block"> "你上班累了一天,歇着吧。"高强总是这么说,手里拿着拖把,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p><p class="ql-block"> 1987年冬天,张小新生下了儿子小磊。即使有了孩子,她的生活也没有太大变化。婆婆主动搬来他们家住,全天候照顾婴儿;高强下班后除了做家务就是陪儿子玩。张小新只需要按时上下班,回家后逗逗孩子,剩下的时间就是看电视或者和邻居聊天。</p><p class="ql-block"> "小新啊,你真是好命,嫁了这么个好人家。"邻居王大妈常常羡慕地说,"我家儿媳妇承担着家里的一切。</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微笑着点头,心里却隐约感到一丝说不出的空虚。日子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奇地流淌着,她有时会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衣着朴素、发型老气的女人,恍惚间认不出那是自己。</p> <p class="ql-block"> 1996年夏天,儿子小磊九岁了。一个周末的晚上,张小新和几个女同事聚餐后,被姐妹们鼓动着去了新开张的工人文化宫跳舞。</p><p class="ql-block"> 文化宫二楼的舞厅灯火通明,播放着当时最流行的《夜来香》。张小新局促地站在舞池边缘,看着同事们熟练地步入舞池。她穿着米色涤纶衬衫和藏青色直筒裤,在这群花枝招展的女人中显得格格不入。</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来?"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张小新转头,看到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浓眉下是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男人约莫三十四五岁,穿着相当前卫的深红衬衫和米色休闲裤。</p><p class="ql-block"> "我...我不会跳。"张小新突然结巴起来,感觉脸颊发烫。</p><p class="ql-block"> "很简单的,我教你。"男人伸出手,"我叫。赵明,电业局业务员。"</p><p class="ql-block"> 那晚,张小新学会了基本的交谊舞步。赵明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引导她旋转、进退。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在《何日君再来》的旋律中,张小新感到一种久违的悸动。</p><p class="ql-block"> "你学得真快,很有天赋。"舞会结束后,赵明坚持送她到公交站,"下周未还来吗?我们局工会每周都组织活动。"</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点点头,心跳加速。回家的路上,她不断回想赵明看她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那种被关注、被欣赏的感觉让她飘飘然。</p><p class="ql-block"> 从那天起,每周末的舞会成了张小新生活中最期待的时刻。她开始注意打扮,偷偷买了口红和香水,用一块淡紫色的确良布料,让裁缝做了条连衣裙。赵明不仅舞跳得好,还特别会说话,总能逗得她开怀大笑。</p><p class="ql-block"> "你今天这条裙子真好看,像电影明星一样。""你的腰真软,是天生的舞者。""和你跳舞是我每周最开心的时候。"</p><p class="ql-block"> 这些话语像蜜糖一样渗入张小新干渴的心灵。与沉默寡言的高强相比,赵明就像一缕清新的风,吹散了她生活中的沉闷。三个月后,张小新已经能熟练地跳慢三、快四甚至探戈,而她和赵明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p><p class="ql-block"> 七月的一个雨夜,舞会因大雨提前结束。赵明坚持要送张小新回家,两人共撑一把黑布伞,在雨中慢慢走着。路面上积满了水,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趟水行走,为避免摔倒赵明干脆一手撑伞一手搂住她的腰。</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感到心跳如鼓,却没有挣脱。走到一处僻静的小路时,赵明突然停下脚步。</p><p class="ql-block"> "小新,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可能爱上你了。"</p><p class="ql-block"> 雨滴打在伞上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张小新感到一阵眩晕,赵明的脸在雨中模糊又清晰。他慢慢靠近,吻上了她的唇。那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高强还坐在沙发上等她,桌上摆着已经凉透的饭菜。</p><p class="ql-block"> "怎么这么晚?"他关切地问,"吃饭了吗?我给你热菜。"</p><p class="ql-block"> "吃过了,不用管我。"张小新不耐烦地说,径直走向卧室。</p><p class="ql-block"> 那晚,张小新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赵明的身影和那个雨中的吻。</p> <p class="ql-block"> 从那天起,张小新像变了一个人。她开始注意打扮,买了高跟鞋和丝袜,把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下班后不再急着回家,总是找各种理由外出。回到家也是心不在焉,对丈夫和儿子爱答不理。高强做的饭她嫌咸嫌淡,洗的衣服她说没洗干净。</p><p class="ql-block"> "这汤太淡了,根本没法喝。"她把勺子重重扔进碗里,汤汁溅到了桌布上。</p><p class="ql-block"> "我...我马上加点盐。"高强慌忙起身去拿盐罐。</p><p class="ql-block"> "算了,不吃了。"张小新推开碗,拿起包就往外走,"我出去透透气。"</p><p class="ql-block"> 高强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妻子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更努力地讨好妻子——他学着做新菜式,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还专门去百货大楼给张小新买她喜欢的礼物。</p><p class="ql-block"> "小新,这是给你的。"一天晚饭后,高强小心翼翼地拿出包装精美的盒子。</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漫不经心地拆开,看到那条淡粉色的丝巾,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现在谁还戴这种款式?土死了。"</p><p class="ql-block"> 高强的笑容僵在脸上,默默收起了丝巾。那天晚上,当他试图拥抱妻子时,张小新猛地推开他:"起来,别碰我!"</p><p class="ql-block"> 高强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对不起,你累了就早点休息。"两年时间,张小新拒绝与高强有任何亲密接触。每当高强提出需求,她都会以累了,不舒服等种种借口给予拒绝,甚至说:你自己解决。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从最初的忍耐,到后来的困惑,再到最后的绝望。他试着与她沟通,但她不沟通不交流,听着他说话就够了,根本不想多说一句话,有时也怼一句:“要钱没钱,要能无能,啥都不行,谈什么?”;他试着去讨好感化,但她只有更加反感和讨厌,什么事她都看不顺眼;他试着去找岳父岳母帮忙,但一切都无济于事。</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场景一次次上演。张小新整颗心都飞到了赵明那里,对高强只剩下厌烦。赵明告诉她,自己和妻子早就没有感情,正在办离婚。张小新也开始盘算着如何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家。</p><p class="ql-block"> 1997年春节,张小新提出要回娘家住几天。高强虽然不舍,还是答应了。实际上,张小新是和赵明去了北戴河。在那些日子里,她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情和浪漫。赵明带她吃西餐,逛海边,狂做爱。待回到自己的家里,看着正在辅导儿子写作业的高强,张小新只觉得窒息。</p><p class="ql-block"> "我们离婚吧。"1998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张小新终于摊牌。</p><p class="ql-block"> 高强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平静地点了点头:"好,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快乐。"</p><p class="ql-block"> 离婚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张小新没有要财产没有要儿子抚养权,只带走了自己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因为赵明说"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儿子小磊跟着高强。</p><p class="ql-block"> 办完手续那天,高强领着九岁的小磊站在民政局门口。小男孩泪水直流,哭着伸出双手,要与妈妈拥别。张小新犹豫了一下,赵明及时搂住她的肩膀:"我们走吧。"</p> <p class="ql-block"> 她最终没有回头,跳上了赵明的自行车后座。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期待。</p><p class="ql-block"> 离婚后的第二个月,张小新就和同样刚离婚的赵明登记结婚了。新婚之夜,赵明搂着她说:"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深信不疑。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每天下班赶回家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她学会了做赵明爱吃的红烧肉,把他的白衬衫熨得笔挺,甚至开始织毛衣。</p><p class="ql-block"> 1999年秋天,张小新为赵明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赵乐。这一次,没有婆婆帮忙,她一个人带孩子、做家务,却甘之如饴。半夜孩子哭闹,她立刻爬起来哄;赵明加班回来晚,她总是温着饭菜等他。</p><p class="ql-block"> "累吗?"有时赵明会问 。"不累,为了你和乐乐,什么都值得。"张小新擦擦额头的汗,继续拖地。她的双手不再白皙细嫩,而是布满了茧子和细小的伤口,但她从不在意。</p><p class="ql-block"> 赵明很快辞去了工作,决定下海经商。张小新毫不犹豫地拿出全部积蓄支持他,还向父母借了一笔钱。</p><p class="ql-block"> "我老公这么聪明,一定能成功。"她对闺蜜说,眼里闪着自豪的光。此时的张小新烫着最时髦的爆炸头,穿着鲜艳的连衣裙,与在高强身边时那个朴素的女人判若两人。</p><p class="ql-block"> 最初几年确实不错。赵明做建材生意赚了些钱,他们换了更大的房子,添了一辆高级的车子。张小新辞去了工作,做起了全职太太。每次同学聚会,她总是最风光的一个,名牌包包、精致妆容,滔滔不绝地讲丈夫的事业和儿子的聪明。</p><p class="ql-block"> "小新,你真是人生赢家。"老同学们羡慕地说。</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笑得灿烂,完全忘记了那个曾经被她抛弃的家庭。偶尔夜深人静时,她会想起儿子小磊。听说高强后来也结婚了,并生了一个女儿,小磊因家庭变故而变的孤癖,抑郁,注意力不集中,学习成绩快速下滑,成为了问题学生,初中未毕业就已辍学。但这些念头总是转瞬即逝,很快被眼前的生活淹没。</p><p class="ql-block"> 赵明手里有钱了就又变了,与女会计经常出入高档酒店,夜不归宿。他又出轨了,后来干脆另买了一套房子包起了“小三”。这些事情还是张小新的同学告诉她的,听说后她是又气又恼,敢怒不敢言,郁积烦闷,只好打掉了牙齿往肚子里咽。</p><p class="ql-block"> 2008年,赵明的生意一落千丈。他投资的几个项目接连破产,欠下巨额债务。要债的人都要挤破门。</p><p class="ql-block">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张小新安慰丈夫,同时悄悄卖掉了自己的金项链和玉镯。卖掉了父母给她留下的那套房子。</p><p class="ql-block"> 但情况越来越糟。为了还债,他们卖掉了所有的房子和车子,搬到了城郊的一套出租屋。张小新重新出去打工,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每天站八个小时,下班后还要照顾上小学的儿子和酗酒越来越严重的丈夫。</p><p class="ql-block"> "都怪你!要不是你当初怂恿我辞职做生意,现在怎么会这样!"一天深夜,醉醺醺的赵明把失败的责任全推到了张小新身上。他摔碎了酒杯,玻璃碎片溅得到处都是。他越想越气,觉着所有霉运都是张小新带来的,甚至抽了小新两个耳光。</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流着泪没有反驳,只是默默收拾残局。她跪在地上捡玻璃碎片时,突然想起高强——那个从不对她大声说话的男人;想起小磊——那个她几乎没怎么关心过的儿子。听说小磊现在正到处打工。</p> <p class="ql-block"> 2012年冬天,张小新开始频繁咳嗽。起初她没在意,以为只是普通的感冒。直到有一天咳出血来,她才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如晴天霹雳:肺癌,晚期。</p><p class="ql-block"> 赵明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治疗要花多少钱?我们现在可没钱!"</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不治了,回家吧。"</p><p class="ql-block"> 最后的时光里,张小新常常望着出租屋斑驳的天花板发呆。五十岁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父母的宠爱,高强的温柔,小磊天真的笑脸,舞厅里那个令人心动的吻,赵明曾经的甜言蜜语...</p><p class="ql-block"> "妈,喝点水吧。"十五岁的赵乐端着一杯温水走到床前。这个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小儿子,是这段婚姻留给她的唯一慰藉。</p><p class="ql-block"> 张小新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儿子的脸:"乐乐...如果有一天...你见到小磊哥哥...替妈妈说声对不起..."</p><p class="ql-block"> 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年轻的高强站在床边,像从前一样温柔地看着她:"小新,回家吃饭了。"</p><p class="ql-block">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张小新永远闭上了眼睛。窗外,冬天的阳光冷冷地照在简陋的出租屋上。</p><p class="ql-block"> 每当有人提起张小新的故事,老街坊们都会摇头叹息:"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死。毁了两个家庭,毁了两个孩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作死就不会死'啊!"</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