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他的前世今生之五十八消失

风过疏桐

一路上辛柏也听到很多关于国军士兵在南京保卫战中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他们牺牲得也很壮烈。但是，辛柏内心无法宽恕的是国府，他们自己仓皇逃窜了，就那样把一城百姓扔给了荷枪实弹的倭鬼，任由他们斩杀作乐！一路上，辛柏失魂落魄地走着、找着，没有目标、没有希望，既不知道饿，也不知道困。直到在金乡，遇到了秦建。暮色四合，看见“如家旅店”四个字时，辛柏突然觉得很累，很倦。离开南京之后，他的身体和大脑就不能闲下来，只要闲着，就会想起冰冷的江水和交叠着的尸体，他的耳畔总会萦绕着亲人的呼唤。他记不清自己多久没睡觉了，此刻，他只想找张床躺一会儿。“老兄，您住店？”店主是个四十岁左右和和气气的男人。“一个房间。”还不到惊蛰，天气依然寒冷，此刻的辛柏只穿着皱巴巴的毛呢短大衣，胡子拉碴、头发长得盖住了额头和耳朵。“老兄从哪儿来，叫什么，多大了？”店主微笑着拿起毛笔，饱蘸了墨汁准备做入住登记。“南京、辛柏、22岁。”辛柏低沉地说。店主手中的笔停在了半空。辛柏一头扎进床里，可是，他不敢闭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弟弟、伦叔在和他说话：“大孙孙，看阿爷阿奶给你买的什么！”“老大，今儿想吃什么？”“哥，走，放风筝去！”“大少爷，看着脚下，别滑下去了！”......辛柏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入住房间的窗外是个平台，平台上摆着四张矮桌，每张矮桌旁有四把竹椅。这是一家不大的小旅馆，店主人一家住在楼下，楼上只有四间客房，和一个供客人吃饭的平台。裹紧外套，辛柏随便在一张矮桌前坐下。“嗬，这平台上的风挺刀人啊！”一个穿着深灰棉袍，黑色裤子，围着浅灰色围巾的中年人坐在辛柏对面。辛柏看看另外空着的三张桌子，没理他。“我叫秦建，今年四十一岁，小哥呢？”中年人圆脸，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月牙，看着很亲切。辛柏不说话，他起身走向旁边的空桌子。“与其让他们把你折磨成这样，不如愤而杀之！”秦建的话，让辛柏止步，转身低头看他。金乡是十天前沦陷，这也是辛柏选择到金乡的原因。“我从你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半年前，我失去了全部的家人，那时的我就是你现在的状态。”他看看对面的椅子，示意辛柏坐下。坐在他对面，辛柏看着他：“你凭什么相信我，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一进店我就看出你会武功，只是你的状态过于消沉了。吃点东西吧，后半夜，跟着我出去。”秦建冲着楼下喊：“老板，两份刀削面！”“你是谁，是干什么的？”辛柏盯着他的眼睛。“我在徐州见过你，当时的倭鬼在围攻徐州，国府在征兵，你没有应征入伍，还花了二十个大洋才脱身。我问你为什么？你说，有他们在，徐州早晚和南京一个下场！”秦建把老板端上来的一碗热腾腾的刀削面推在辛柏面前：“没想到，我们还会见面。吃吧，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秦建是金乡地下党负责人，这家旅馆是我党的联络点。店主名叫齐小桂，是联络员。那之后的两年间，辛柏一直跟着秦建。他们杀过倭鬼的哨兵、炸过倭鬼的弹药库，也配合根据地打过倭鬼的清乡队。在一次战斗中，秦建不幸牺牲，齐小桂便将辛柏送往了象云金根据地。到根据地后，辛柏才知道这支队伍是在多么艰苦的环境中坚持着战斗。战士们一天两顿野菜粥，野菜里依稀可见的米粒令战士们都是一脸的菜色；有的战士直到上战场，从未舍得射出过一发子弹；冬天，战士们还穿着草鞋，脚冻裂了流着血，就用枯草裹一裹......辛柏把存折交了上去。他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但是他知道，那些钱让根据地的战士吃上了杂面馍馍、穿上了棉鞋、打靶时，可以实弹射击了。今晚，曹能代表组织上找辛柏谈话，对他擅自对周焰军采取的锄奸行动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并且告诉他：你身份的暴露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必须撤回根据地。“我怎么撤？就这么突然消失那么老董和晓海他们会不会有危险？”辛柏有点底气不足。“你现在知道考虑别人的安危了？早干嘛去了，你是一名八路军战士，一切行动听指挥是我们的铁律！今晚你就别睡觉了，把屋子收拾干净，你不是喜欢写日记吗？把白天去医院的事情记上吧！”曹能依然没有好脸色。难道自己今晚就要撤离？辛柏无奈地开始写日记了。突然，他想，走之前要是能把林雄除掉就好了。但是很快他就压下这个念头，曹能的话犹在耳畔。可是，另一个想法随之浮起。林雄同样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对辛柏的摸底监视看似很成功，其实一无所得。骨科医生已经替辛柏排除了嫌疑，但是林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这种疑虑像是一根飘在空中的游丝，不理它时总在眼前飘飘摇摇，待伸手去抓却又总是抓空。天快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自己，想醒来去摸枪，却怎么也走不出厚重的睡眠。终于，街口“大肉包儿”的吆喝声把他从沉睡中拉出来，翻身坐起，他确实嗅到房间里的异味。从枕下摸出枪，他贴着墙壁走出卧室。店里墙上的字画、博物架上的瓷器都在。返回卧室，他从睡裤口袋里拿出钥匙，想打开床头柜上的铁皮箱时，整个人呆住了。紧挨着他床头的矮柜上那个绿色的铁皮箱盖子合着，但是那把铜锁的锁鼻儿歪向一边，锁是开着的。难道是自己忘记锁了？他打开盖子，一股凉意自后背向全身弥漫，他不得不再次转身，举枪看向身后。还是什么也没有。但是，他放在铁皮柜里的金条和一包金镯子、金戒指消失不见了。这些东西，是他五年前在云海宪兵队时从中国百姓家里抢掠的，还打算等战争结束后带回倭国去！林雄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有愤怒，也有余悸。不用说，东西是被指甲刀大侠拿走的，但是他为什么没有杀死自己？第一念头是立即去向野岛汇报。但是，野岛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是真疼啊。一个在东北受训四年的特工，居然让人偷走了自己床头边的东西，实在是奇耻大辱。野岛一定还会问：那些金子都是哪里来的？你为什么不申报？是辛柏！一定是他！他能从他含笑的眼神里看到杀气。之所以不杀自己，就是因为杀掉自己他的嫌疑是最大的，因为昨天是自己设计把他送进医院拍X光片的！他是指甲刀大侠！不会错的！一抹狠毒爬到林雄的脸上。杀死小奎夫妇那么轻而易举，杀死一个辛柏又有什么难度。管他是不是指甲刀大侠，杀掉他就行了，如果他死了指甲刀大侠再不出现，那么自己不就是杀对了吗？如果杀了他指甲刀大侠依旧在，那么就告诉野岛：辛柏时指甲刀大侠的助手！无据可查，野岛总不至于为了一个辛柏把自己给办了吧？恶狠狠地，他把枪放进裤子口袋里。拉开店门，他呆住了，顿悟书屋门口三三两两站着早起的街坊。书屋的大门敞开着，书架上的书扔了一地。“怎么回事？”看见董利标远远站着，伸着脖子往这边看，林雄过去问他。老董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被宪兵抓走了，看吧，我早说他有问题，就没人信！”“他有什么问题？”发现救命稻草般，林雄一把抓住老董的手。老董呲牙：“轻点，你激动啥呀。都是卖书的，为啥他的生意就那么好，他肯定卖禁书了呗！”昨天野岛还让自己继续监视辛柏，说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他怎么会连夜就派人抓了辛柏呢？看这满地狼藉，昨晚的动静儿应该闹得很大，自己怎么一点儿都没听到呢？管不了那么多，他赶紧回店里拨通了野岛的电话。野岛气得想直接从电话里揪住林雄的脖子掐死他：“笨蛋！你这个笨蛋！”二十分钟后，十几个宪兵包围了顿悟书屋。一阵翻找之后，他们出来向车里的野岛报告：辛柏个人物品都没有带走，连日记本都在，昨晚他还记了日记。但是，他的住处很明显被人仔细地翻找过了，我们没有在这里找到一文钱！野岛沉思了片刻：“夜行衣、蒙面的黑巾，飞刀、袖箭之类的，有没有？”士兵回答没有，只有菜刀一把，还因为剁过骨头，刀口都卷刃了。辛柏这是被绑票了？一个卖书的，能有多少钱？无奈，野岛让人在书屋门上贴上封条，辛柏的日记，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