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昙云寺中学”教书的日子</b></p><p class="ql-block"> 图/文 樵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十几年前,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三江中学工作。</p><p class="ql-block"> 此前的7月某日,我去位于成都蜀都大道东邻老皇城的成都市教育局拿到了工作派遣证。过了两天,又一个人顶着烈日进城,去县教育局办理工作分配手续。</p><p class="ql-block"> 人生地不熟,像一只掐尾巴老鼠,我东张西望。恰在楼梯间遇到我高中学校的校长代廷飞老师,他那时已调教育局工作。我招呼代校长,他说你今年毕业,工作找到没有。我回他说正等分配学校。他很热情,主动问我愿不愿意去三江中学。我说谢谢,行。代校长说刚才上楼办事的那位就是三江中学的邱校长,并帮我招呼到了邱校长。</p><p class="ql-block"> 邱校长很朴素,旧草帽挂在后背上,白色的衬衣灰色的裤装,足下一双黑凉鞋,平静的古铜色面庞上隐约可见淡淡的笑意。他一边坐下给我签字一边说,三江中学离县城远哦,你要考虑好。我说没有其他的考虑,就去你的学校。</p><p class="ql-block"> 我是农村人,当年就是想要一份工作,其他哪管三七二十一,当即就在教育局徐秀芬老师的办公室办理了入校手续。</p><p class="ql-block"> 临近开学,第一次去三江中学报到,带上简单的行李和证件,弟弟还专门用一辆红色的重庆牌80型二轮摩托车送我。车很时髦,是向隆兴街上的日杂五金店杨老板借的。</p> <p class="ql-block"> 我们两兄弟出县城东门过金鸡乡后,走了一程,见到一个场镇,以为到三江了。停车一打听,是大划乡。又走,终于到了三江,才想起之前邱校长的话,确实离城很远。再打听三江中学,指点的路人问“是不是昙云寺学校哦”,我一脸迷茫。原来三江镇有两所中学,一所单设初中叫三江镇中学,在镇上;我要去的三江中学是一所完中,民间叫“昙云寺中学”,在乡下,黑石河西南岸,人称“三江七大队”,出校门就是黄家林,旁边是雷家林,离镇上还有一两里路。</p><p class="ql-block"> 在学校的石柱大礼堂,见到学校后勤主任沈纯清老师。他话不多,用手一指,说学校刚调走了几个年轻教师,腾出的寝室就只有这几间,随便选吧,反正今年新进的教师,先到先选。我说不选,就近要了一间十个多平方的老旧平房。沈主任最后抿着嘴笑我:“你最迟来报到,所以这是最后一间。”</p><p class="ql-block"> 这间寝室在礼堂前左侧阅报架旁边。隔一条狭窄过道就是学校教导主任刘兴贵老师的办公室和油印室,是原昙云寺石壁石柱的三殿之一改建而成。我那间寝室应该是当年寺庙大殿旁边的陪房,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伽蓝殿。</p><p class="ql-block"> 寝室有两扇简单的对开窗,一扇向着阴暗的过道,即便开窗光线也照不进来。另一扇窗打开后隔着水泥路可见学校的大鱼塘。打开门后,有一股浓浓的潮味,因为泥土地面经过一个雨季后,室内潮湿多尘,竹笆顶棚一角已经掉下来,看得见瓦片滑动后透下的光柱。对此,我还是比较满意,比我家竹竿屋顶上盖大水泥瓦房间好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一架窄窄的木床,一张成色较新的写字台,就是室内全部陈设。军队团职转业的副校长邓寿明笑着说:“小伙子,条件就这样,不过已很不错了。它是去年扩建操场时砍下的一棵老楠木,学校请工匠打了十几张写字台,用以改善你们年轻人的条件。”其实,那时不少教师寝室里的写字台都是从学校实验室搬来的实验课桌。因为条件所限,学校没有过多干涉。</p><p class="ql-block"> 几个月后,经人介绍,原县农业局雷姓高级技师转了一对沙发给我,条件就算奢侈了。沙发是木架式的,座面和高靠背是弹簧芯覆盖红色帆布格纹面,耗资120元,可抵我一个半月的工资。两年后因为工作调动离校,这对沙发被我运回老家由我父母使用,他们一直对它赞不绝口。</p><p class="ql-block"> 半学期后,我的寝室又搬到操场边新修的实验楼底楼的准备室。房间增大了一倍,是我第一次住楼房。二楼住一对年轻教师夫妇,隔壁是补习班教室。过了半学期,某教师调动进城,我又给人家“填房”,搬入教师生活区皂角院西南角一间平房,直至一年多后调离学校。皂角院因为长方形的大院坝中间有一棵皂角树而得名,其树冠冠盖了院坝的一半。秋天地上掉的皂角果实很多,窜来窜去的耗子也很多。</p> <p class="ql-block"> 在三江中学是我难以忘怀的一段记忆。那时,青年男教师找恋爱对象很困难。学校恰好年轻人多,年轻的单身男教师特别多,我们常常自诩为一群“昙云寺的小和尚”。</p><p class="ql-block"> 那么,邱校长就是我们的住持方丈。他早年是成都知青,川外本科毕业,品行高,能力强,男女老少都亲切地称呼他“邱爸儿”,这种称谓绝对不带崇州本地叫人“丘八儿”的贬义,而是真诚地敬重他,敬重他的人格魅力。</p><p class="ql-block"> 副校长邓寿明古道热肠,像一位敦厚的大家长。周末留校时,遇到学校停电,他就和我们留校的老师围坐一圈,不分长幼地开玩笑,讲学校的希望和困难,讲自己在部队的青春岁月。他喜欢钓鱼和网鱼却又不爱吃鱼,每每半夜从黑石河归来,第二天就把笆篓里的鱼虾统统送给我们年轻教师。</p><p class="ql-block"> 我的第一位学科教学师父陈铭彦老师,那时已年近六十,身材高瘦,一脸沧桑的皱纹,但他记忆力特别好,教学能力很强,退休后一直被学校返聘任补习班的班主任。有时去向他请教问题,他会倾囊相授。凡教学知识点中的过失性失误,他不会容忍,当面严厉批评,真是一位至情的好人。铭彦老师是当时崇庆县化学中心组成员之一。那是崇庆县化学界的黄金时代,有几位如雷贯耳的老师:一中黄达均(其时胡广渊老师已经退休),二中韩世昌,三江陈铭彦,怀中喇蓉芳(音),廖中白秀良。听别人说铭彦老师是文革前西师的大学生,大致因为家庭出身或其他原因回乡当民办教师,改革开放后转公办教师在昙云寺教书,他非常珍惜这份工作。铭彦老师有一女,年纪不大。师娘在大划街上家带店铺摆摊经营买针头麻线,时见他教学之余风尘仆仆骑一辆崭新的加重单车往返县城为师娘进货。几年后听说铭彦老师因车祸罹难,叫人扼腕长叹。今天我路过大划,专门去了铭彦老师曾经的家,望见店面关闭,物是人非之感顿生。</p><p class="ql-block"> 那时学校官方主要娱乐活动就是象棋比赛,连邱爸儿的棋瘾也不小。还有民间组织的篮球联赛,球队有江源中学、金鸡电瓶厂、大划中学,还有听江二大队一支农民组建的高水平球队,大家分主客场比赛,我还任过一段时间学校的篮球队长。非官方的活动也不少,周末,几个年轻教师相约穿过大悲寺和爬海桥到镇上电影院看电影,或是去街上邓宏的馆子“搓一顿”,或是去阿弥陀佛(当地人发音为“喔弥陀佛”,是一段老街名)买板鸭、油烫鸭,或是在专卖码堆儿肉的“伤心街”边闲坐看世间喜乐悲凉……</p><p class="ql-block"> 更有甚者,周末夏夜闲来无聊,大家心血来潮兵分几路去乡野之间拿着手电抓黄鳝泥鳅,远可达江源牂牁寺、大王坟和备战桥。半夜各路人马收兵回来,收获颇丰,连夜加工下锅,热气腾腾端将上桌,再配点怪味胡豆下崃山二曲或崇阳大曲,酒后喜滋滋在黎明前各自散去。这算是那些年我们一桩桩不曾得见天日的乐事吧。</p><p class="ql-block"> 学校当时的教学质量如何?因为在三江中学工作时间不长,恕我无此印象。不过查阅有关资料,才知道,文革后本县第一个考入清华北大的学生就出自该校。</p><p class="ql-block"> 因为昙云寺是省级文物保护地,历史悠久,建筑风格罕有,所以学校也算名胜之地。那些年,这里的有趣人和难忘的事有很多,他们和它们,都自然而然融进了当年高檐大瓦却又显得有几分破旧的净土法门之中,气象森然。</p><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15日记之</p> <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 文章发出后,铭彦老师的同班同学、重庆工商大学傅德岷教授告诉我:叶老师,您文中提到的陈铭彦老师是我崇一中初高中的同学,1956年和我一起考入西师,他上的是化学系。1960年初临毕业,那是困难时期,饥饿难忍的年轻人,他悄悄多拿了食堂一个馒头吃,被开除学籍,遣返回乡当农民。以后的情况如您述!</p><p class="ql-block"> 傅德岷教授是笔者爷爷五十年代在崇一中任班主任时所教的学生,当年江泽民主席视察重庆时接见的10位文化名人之一。他补充的内容信度很高。</p><p class="ql-block"> 原三江中学教师季爽先生和校友安君先生读文后对铭彦老师的遭遇不胜感慨,他们唏嘘:一个沉重的时代,一个小小的馒头就决定了一个人坎坷的命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