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

蒲张浪非

列车

六月尽头，三十日，又是一个周一。退休的日子又被撕去一页，只剩下三百三十五天。清晨自然醒来，天色尚早，单位里想必也还安静。我便不急着去，而是沿着黄河边走了一程。河水汤汤，在晨光下泛着金鳞，是难得的好光景，我赶忙举起相机，抢拍了不少镜头，留着将来发稿用。

手机微微一震，是那位朋友的问候，她说：“院里的栀子花开了，好香。”这份远方的香气，似乎总能准时抵达。我回了句早安，心里却是一片复杂的滋味，远不如那晨光来得明净。

昨日的雨，似乎还下在心里。

回想起来，真是一场“大祸”。倾盆的雨中，舅子哥开车送我们去车站。到了地方，车门一开，我心里只想着快些避雨，一脚踩进没过脚腕的积水，便敏捷地跳上了路牙子。那一瞬间，我竟忘了身后的老伴。等我转过身，她已自己踩着水，半身湿透，脸色比那阴沉的天还要难看。

一路无话。那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来得沉重。直到进了候车室，她才冷冷地抛来一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这话像一根针，扎得我生疼。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是我怠慢了她，在这狼狈的雨天里，我的本能，竟是独善其身。

K1041次列车，又传来晚点的消息，这次，是五十分钟。站台上风大，吹得人瑟瑟发抖。不知是谁先默默地靠向了对方，我们背靠着背，用彼此的体温抵御着这份寒意。那一刻，所有的怨怼和委屈，仿佛都消散了。我忽然懂了“相依为命”这个词。原来它不在于大难临头的豪言壮语，而在于这寒风中无言的依靠，在于这份“你冷，我也冷，那我们就靠在一起”的本能。

这趟列车，仿佛就是我们人生的缩影。

它有它自己的轨道和节奏，不由你我。它说晚点，我们纵有万般焦急，也只能在站台上静静地等。它要开动，我们就必须随之（或：跟随它）上路，无论我们是正在争吵，还是刚刚和解。我的那点“自私”，老伴的那句“怨言”，在这列车巨大的铁皮之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们的情绪，我们的悲欢，丝毫影响不了它的行程。

今天上午，单位里果然清闲。我整理着黄河的照片，回味着昨日站台上的体温，几乎忘了身在何处。直到午饭后，同事提醒我，还有二十户的审核工作等着。我猛然一惊，竟把这要紧事忘得一干二净！

看，这便是列车的节奏。当我还沉浸在个人的情绪里，工作的轨道早已铺到了面前。生活不会因为你的家庭插曲而暂停，它推着你，催着你，让你必须跟上它的步伐。

在那趟列车上，每个人都是乘客。你不能抢，也无法慢，只能按着它的节奏，一站一站地，往前走。无论窗外是风是雨，是清晨还是日暮，无论你身边的人是喜是悲，是聚是散，这趟车，终究要载着你，奔向那无从知晓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