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b></p><p class="ql-block"> 作者 李培志</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向日葵田边,看那些金黄的头颅在风中微微摇晃。它们排得极整齐,像是受检阅的士兵,却又各自怀着心事,把脸转向不同的角度。太阳偏西了,它们便一齐向西望去,显出几分固执来。</p><p class="ql-block"> 向日葵这东西,向来被人说得好。说是永远向着太阳,说是象征光明与希望。画家们画它,诗人们咏它,连市井小民也要在阳台上种上两株,仿佛如此便能沾些光辉。然而我每每细看,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p> <p class="ql-block"> 这些花并非生来就懂得向阳。幼时的向日葵,花盘青涩,尚未定型,倒显出几分自由。它们随意地转动,东张西望,对世界充满好奇。及至长大,花盘渐重,便不得不固定了方向。农人说,这是成熟的表现。我却以为,这恰是失去了转圜的余地。它们把脖子挺得笔直,显出倔强的姿态,内里却已僵硬了。</p> <p class="ql-block"> 梵高画的向日葵,插在瓶中的那些,尤其令我思索。它们离开了土地,断了根,却依然开得恣肆。花瓣卷曲如火焰,花心黑得深不见底。这哪里是什么光明与希望的象征?分明是生命在绝境中的最后呐喊。那画家自己,不也是举着调色板,在精神的深渊边缘踉跄而行么?他把向日葵画得那样浓烈,大约正因为懂得金黄背后,原是深不可测的黑暗。</p> <p class="ql-block"> 传说古希腊有个女子,名叫克吕提厄,因爱太阳神而不得,终化为向日葵。这传说听来凄美,细想却极残酷。爱而不得,便化作植物,日日望着不可企及的爱人——这哪里是浪漫,分明是永恒的折磨。可见所谓忠诚追随,有时不过是执念的另一种说法罢了。</p> <p class="ql-block"> 我走近一株向日葵,抚摸它粗粝的茎秆。上面布满细小的刺,并不如远观时光滑。几只蚂蚁沿着茎干上下奔忙,搬运着蚜虫分泌的蜜露。花盘背面已经有些发黑,几片花瓣开始卷边。完美无缺的金黄,原只存在于远观者的想象中。</p> <p class="ql-block"> 田主走来,与我攀谈。他说向日葵其实很"功利",花盘总是朝向阳光最充足的方向,连阴天也会自动调整角度。"它们精明着呢,"他笑道,"哪像人说的那么死心眼。"我听了愕然,继而失笑。原来我们赋予向日葵的种种高尚品格,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p> <p class="ql-block"> 夕阳西沉,向日葵们集体低头,显出几分疲惫。它们并非永远昂扬,也有垂首的时刻。只是人们不爱看这样的景象,便选择在正午时分来观赏。我想起城市广场上那些向日葵造型的雕塑,永远定格在仰望的姿态,金漆在雨中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底色。</p> <p class="ql-block">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向日葵从不在意自己象征什么。向阳而生,是本能;低头结籽,是天职。金黄的花瓣会凋谢,饱满的籽实终被榨取。它不抗拒这样的命运,亦不因此而停止生长。在有限的选择中活出最大的可能,这或许才是它真正的智慧。</p> <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我翻出这组向日葵照片。阳光下的花海灿烂如金,每一朵都仿佛在微笑。我知道这只是瞬间的假象,却仍为之动容。毕竟,能在某个时刻相信光明,哪怕只是假象,也是好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与向日葵,原无多大不同。</p> <p class="ql-block">配图《盛开的向日葵》</p><p class="ql-block">摄影 李培志</p><p class="ql-block">文创 志诚君(李培志)</p><p class="ql-block">拍摄地 湖北 荆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