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相聚与永恒的离别- 大姐的人生长卷(4)

Bl Wang

<br>后来,我回南京探望大姐,返程时攥着她的手说:“来合肥住些日子吧。” 她望着我笑,眼角纹路里盛着光,连说好。 <br><br>合肥的夏天黏糊糊的,可大姐来的那几日,连蝉鸣都透着欢喜。妈妈守着灶台,把阿汤从自由市场买回来的黄鳝一根根拾掇干净。鳝鱼在搪瓷盆里扭来扭去,妈妈手腕上的银镯子碰着盆沿叮当响:“你姐在东北啃了半辈子冻窝头,该让她尝尝家乡鲜。” 砂锅里鳝丝面咕嘟冒泡,大姐捧着海碗吃得额头沁汗,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也不管,含糊地说:“比东北的酸菜白肉还过瘾。” 妈妈坐在一旁数她吃面的呼噜声,数着数着眼睛就湿了——这个当年在南京钟英女中念书的娇姑娘,在北疆风里糙了半辈子,此刻像个孩子,把江南的夏、妈妈的疼都吃进了肚里。 <br><br>我们挤在合肥老房子里,大姐教我摆弄她送的糖缸瓷器,说这是南京老厂的货:“釉色里藏着秦淮河的月光。” 夜里蚊子嗡嗡叫,我们躺在竹席上聊天,她讲东北的雪有多大,能把房檐压成冰溜子;我讲南方的雨有多绵,能把青石板泡出苔花。可总有话卡在喉咙里,像当年总统府游行没说出口的后怕,像她奔赴北疆时没说的牵挂,我们都老了才懂,有些情谊要留着慢慢品。 <br><br>谁能料到,这竟是最后一面。大姐回东北后,在岗位上愈发拼,当科长、入党,胸前党徽映着她渐白的头发。可退休通知像记重锤,把她砸进黑暗里——她太怕被时代抛下,怕一生奉献成了“过时的旧物”,脑梗突然袭来时,她正攥着给外孙批改的数学题,笔还夹在指缝间。 <br><br><br> 1997年冬天,她女儿小敏电话里的哭声穿透千里:“我妈查出来肝癌晚期……” 我疯了似的找南京特效药,却连一粒能延缓的药丸都抓不住。二姐和静云妹从内蒙出发,坐绿皮火车往齐齐哈尔赶,车厢里的方便面味、呼噜声混着她们的眼泪,晃成模糊的光影。她们见到大姐时,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还能辨出声音,攥着二姐的手说“二姑娘,你咋才来”,摸到静云的发梢笑“小妹还是这么毛躁”。 <br><br>我在合肥的夜里盯着糖缸瓷器上的月光发呆,总觉得下一秒就能听见大姐的脚步声。直到二姐打电话说“大姐走了”,那一瞬间,竹席的凉、鳝丝面的香、东北来信的烫全涌进心里,把我卷进悔恨的浪里——我总以为还有时间,总以为“下次”能补上所有未说的话,可大姐连最后一面都没给我留。 <br><br>如今,糖缸还摆在客厅,阳光斜照时,釉色里的秦淮月光会漫出来。我常对着它想,大姐的一生是把自己活成了时代的刻度:民国的求知、建国的奔赴、文革的隐忍、新时代的坚守,每一道痕里都刻着知识分子的家国重量。她走了,可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没吃完的鳝丝面、没讲完的北疆故事,都成了我们家族的魂,让后来人明白,无论时代怎么变,总有一些东西要牢牢攥在手里——像大姐攥着的党徽,像我们攥着的回忆,像永远不能忘的、与时代同频的滚烫人生。 <br> <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