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荷》

醒吾

　　

《问荷》（骈体）

夏塘流韵，渌波涵虚。余既观红衣坠露，翠盖摇风，亭亭乎若处子之临镜；皎皎焉似素娥之濯魄。然世人争颂其清姿，鲜有叩其心曲者。乃棹小舟，披星月，扣舷而问曰：

“子生浊淖，根陷淤涂。蛭蚓盘桓于侧，泥滓浸淫其肤。何能涤尽铅华，独抱冰雪之姿？濯清涟而不妖，处秽境而弥洁？此一奇也，愿闻其故。”

荷影婆娑，暗香浮动，若有声自风露间来：“客亦知夫水乎？源本至清，遇浊而容；性本至柔，遇刚而通。吾非厌泥而自高，实因泥沃而叶茂；非避淖而矜持，乃藉淖深以立身。外相虽染，中窍常空。纳太虚之气，养不染之根。故外虽同乎流俗，内自守其精魂。此非独善之道，实共生之衡也。”

余复问曰：“骚人喻子为君子，释子以子为法身。千古文章，尽托孤标于尔；万家图画，争摹清影于屏。盛名之下，子心可疲？虚誉之累，子肩可沉？”

荷叶轻颤，露珠滚玉，其声愈澄：“誉也者，人之镜也；名也者，世之尘也。镜中非我，尘外无真。吾开落循乎天时，舒卷顺乎本心。蝶来不喜，蜓去无嗔。映朝霞而焕彩，承夜雨而愈新。陈王洛浦之赋，非关吾志；周子《爱莲》之说，亦寄彼怀。吾自亭亭于水云间耳，荣枯自在，何虑人言？”

余闻之，怅然若失，豁然有悟。但见月移影碎，万籁归寂。唯余清气，盈满乾坤。

典解：

1. “亭亭乎若处子之临镜；皎皎焉似素娥之濯魄”

处子之临镜：化用战国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对“东家之子”的描写（“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后亦合于曹植《洛神赋》中“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的洛神形象，形容女子姿态端丽、静美如镜。此处以“处子临镜”喻荷的亭亭玉立、洁净无瑕。

素娥之濯魄：素娥，指月中嫦娥（唐李商隐《霜月》“青女素娥俱耐冷”）；濯魄，意为洗涤魂魄。“素娥濯魄”化用谢庄《月赋》“素月流天，清光漾漾”的意境，以月中仙子沐浴清辉喻荷的高洁出尘。

2. “濯清涟而不妖，处秽境而弥洁”

直接化用北宋周敦颐《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原句以莲喻君子“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品格，此处反用其意，强调荷虽生于浊淖却能保持清姿的内在原因。

3. “源本至清，遇浊而容；性本至柔，遇刚而通”

化用《道德经》第八章“上善若水”思想：“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动善时。”以水的包容（遇浊而容）、柔韧（遇刚而通）喻荷的生存智慧。

4. “纳太虚之气，养不染之根”

太虚：出自《庄子·知北游》“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指宇宙的本源与虚空之境。“太虚之气”即自然运行、化生万物的原初能量，此处喻荷从天地间汲取清灵之气。

不染之根：呼应《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强调荷的根系虽深植泥淖，却能保持内在的纯净本质。

5. “骚人喻子为君子”

“骚人”代指屈原（因《离骚》为楚辞代表）及后世文人。屈原在《离骚》中常以香草（如“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自喻君子之德，后文人沿用此传统，以莲象征高洁、忠贞的品格（如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6. “释子以子为法身”

“释子”指佛教徒；“法身”为佛教术语，指佛的真如本性（遍一切处、无生无灭之身）。佛教常用莲花象征法身的清净（如《法华经》“莲华未开，众生在中；莲华既开，众生出世”），《大般涅槃经》亦有“如来如优昙花，希有难见；如来如莲华，处污不染”之喻，故此处言荷被佛教视为法身的象征。

7. “陈王洛浦之赋”

“陈王”指三国曹植（曹操之子，封陈王）；“洛浦”即洛水之滨。曹植《洛神赋》虚构了与洛水女神宓妃相遇的故事，极写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的美态。此处以“陈王洛浦之赋”代指文人以美人为喻、赞美荷之清姿的传统。

8. “周子《爱莲》之说”

“周子”指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号濂溪先生）；《爱莲说》是其名篇，以莲喻君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品格。此处直接点明后世文人借莲抒怀的经典依据。

9. “蝶来不喜，蜓去无嗔”

蝶来不喜：化用《庄子·齐物论》“庄周梦蝶”典故（“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喻超然物外、不为外境所扰的心境。

蜓去无嗔：化用《庄子·山木》“虚己以游世”思想，指不因外物去留而动情绪，保持内心的平和。

10. “吾自亭亭于水云间耳，荣枯自在，何虑人言”

“亭亭”呼应《洛神赋》“华容婀娜，令我忘餐”与《爱莲说》“亭亭净植”的姿态；“荣枯自在”化用陶渊明《饮酒》“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脱，及《庄子·大宗师》“安时而处顺”的自然观，强调荷顺应自然、不为世俗评价所困的生命态度。

（网络图片，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