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

梦白浪

依国内标准看，美国康涅狄格州数万人口的新伦敦市不过是个小县城，城边流淌着黑龙江一样色调深沉的泰晤士河。河对岸的格罗顿原为新伦敦下属县城，现在升级为市，据说人口只有万余。

我到这里是为了寻访世界第一艘核潜艇“鹦鹉螺”，下了火车发现没有公交可通，城里也没有找到出租车，本来没有什么关系，看地图只要步行四公里就可以到达。
然而，高大的跨河桥挡住了我。
这位钢铁巨人只供车行而没有人行道，我费了不少时间走到引桥，在没有入口的情况下翻越护栏，走在应急车道上（貌似宽阔，如果没有车的话），胆战心惊地看着汽车发狂般从身边飞驰而过。
如此也就罢了，走入河面位置，感觉失去桥墩支撑的大桥在车流驱动下剧烈颤抖，实在不堪忍受，而且不知这样行走是否符合交通法规，决定返回。
退而求其次，我就从新伦敦这一侧北上，隔河看一眼“鹦鹉螺”好了。
如同乡间，一路观赏春色。
泰晤士河右岸（河西）属于海岸警备队学校的地盘，临河地域被占据，挂着不许靠近一类提示。只有走到康涅狄格大学一带，才可以走近河边。 河畔是铁丝网围住的大学帆板队活动场地，我走到大门踌躇，正遇见一位女士出来，她告诉我可以入内。 这里正好面对“鹦鹉螺”，但手机变焦效果太差，以致照片模糊不清，显得黑鱼更加神秘。远观一阵，看不到那里有人出入。
在康涅狄格大学校园内午饭，吃自带干粮。
离开学校走回地势较高的公路时，回头发现河里正有一条大黑鱼在几艘拖船簇拥下顺流而行，应该是一条加装垂发的弗吉尼亚BLOCK5。我照了几张，觉得现役兵器还是不留存稳妥（国内亦然），又将照片删除。

怪不得就一座高耸的大桥，河里来往的大黑鱼多啊。

正午时分，海岸警备队学员集合啦，开个大会。

回到跨河大桥，桥墩下是流浪汉们的住所，有一处围起来的“文保古迹”。 回到火车站还有时间，也看到了出租车，但我已经失去了再访“鹦鹉螺”的兴致，不能一无所得，去南边的海事博物馆一游。

门口遇到一位女士招呼入内，还为我讲解，初时心理有几分抗拒，寻思这是强制导游吧，后来也就顺其自然。

逐渐我们由看展变成了聊天，我鼓励她（克里斯蒂娜）来华旅游，希望打消西方舆论造成的负面呆板印象，她虽然有兴趣但表示“中国太远”，近期可能只去西班牙、荷兰。
这么看她或许是西班牙后裔，脸像阿方索，有些长。。。
我给了她一些中国花卉明信片留念，彼此手机合影。 新伦敦之行就这么稀里晃荡结束。 康涅狄格州源自印第安语，意为“大河”，现在这条大河以出产大黑鱼闻名。而貌不惊人的新伦敦其实是美国潜艇发源地、美国第一个潜艇基地、美军潜艇学校所在地，有“世界潜艇首府”之称。

250年前，世界第一艘潜艇“海龟”在美国诞生，次年进行了首次攻击行动——很多人至今认为这只是传说。
“海龟”的发明者就是康涅狄格人，当时他向本地要求资金支持却被拒绝，理由是“太费钱”。

本世纪初，康涅狄格人和海军分别复制了“海龟”并在河中测试，表示一切并非虚构，复制品放进了博物馆。

1813年，英国舰船在新伦敦外海遭到不明水下物体攻击，可能是博尔顿设计的潜艇，也可能是一枚早期鱼雷。

泰晤士河对岸的格罗顿为美国海军潜艇的主要建造商通用动力电船公司建造厂和船坞所在。

1899年潜艇设计师霍兰的小公司并入电船公司，1900年其发明完善后被海军购买，美国成为世界第二个装备潜艇的国家（法国首开先河）。几年之内，电船公司将霍兰潜艇权利出售给英、荷、日等国家，1904年向俄国出售了潜艇成品。
自1906年起，几乎所有的美国潜艇都采用了电船公司的设计（也因为电船使用各种手段控制了海军合约、打压竞争对手，并最终迫使霍兰退出公司），包括俄亥俄、洛杉矶、海狼、弗吉尼亚这些水下大恶棍。

其中海狼是冷战时期最高水平的核动力攻击潜艇，性能优异但造价奇高，由于冷战结束仅造出三艘。第一艘称海狼，第二艘以“康涅狄格”命名，纪念这个黑鱼老巢所在的州。
2021年10月，“康涅狄格”在我国南海暴走时不知撞上个啥，11人受伤，调查结论是拥抱了“未知海底山脉”。一年后，舰长副长和水手长被解职。

第三艘以前总统吉米卡特命名，距今20年。
从罗斯福开始的大统领（约翰逊、尼克松尚无此殊荣）都用来为航母命名，只有卡特在潜水。

1944年，卡特作为海军学校学员出海训练时，就遭遇过德国潜艇。
他从海军学校毕业两年后，认为和平时期海军没有前途，要求前往牛津学习未获批准，夫妻二人突然感觉潜艇可能带来机遇，遂提出申请，1948年夏天到达新伦敦潜艇学校开始半年军事训练半年，随后到夏威夷的“松鱼”号潜艇报道，去中国海域巡航3个月之久，扮演英美反潜训练的假想敌。
在一次水面夜间换气时遭遇风浪，卡特落海险些丧命，被一个大浪卷到甲板的炮管上，才幸运逃生。
也是这次风浪，艇上的发报系统被打坏，导致只收不发。基地以为全体遇难，艇员们只好第一时间跑到基地，把已经让家属们大哭一场的噩耗更正过来。
在中国港口停留3个月后，卡特随艇于1949年3月返回夏威夷，后又回到新伦敦，负责新潜艇下水前的评估工作。
1952年，他申请加入里可弗将军的核潜艇计划小组，成为反应堆方面的专家。
卡特声称自己喜爱潜艇生活，在海军7年时间里，有5年与潜艇打交道，直至1953年父亲病逝，其后他决定退役返家当农民。

照片来自网络。根据领花看，他还是海军学校的学生。 这是我保留的杂志，介绍卡特获得和平奖。 海军上将尼米兹今年冥诞140岁，他的早期经历自潜艇开始，度过十余年光阴（1909-1922年，曾经在福尔河船厂督造潜艇柴油主机）。1941年12月31日，他在珍珠港的“茴鱼”号潜艇上举行太平洋舰队司令的就职典礼，艇上挂出四星将旗（恐怕是世界上最气派的潜艇了）。
二战时，尼米兹的儿子为海军少校，任潜艇艇长。
1945年11月尼米兹升任海军作战部长，离职仪式选择了“步鱼”号潜艇的甲板举行。他在任职期间支持里可弗的核潜艇备忘录——虽然核动力会使他这样的柴油机专家失业。
奇才“老贼”里可弗是潜艇出身、核潜艇之父，今年冥诞125岁。
他是卡特的面试官并指导他工作，对卡特一生影响极大。
八十年代初，海军上将里可弗来华访问，但未获准参观我们的核潜艇，对此遗憾不已。
他没能登上的091艇，我在青岛倒是进去了，没能进入他的第一个成果“鹦鹉螺”也是遗憾。

今年是美国军用潜艇正式服役125周年。美东之行途经四艘对游客开放的潜艇，只上去一次。

首先看到的是战舰湾维护中的狮鱼号潜艇（SS-298，巴劳级，同类艇现存8艘，在旧金山已经参观过），1944年服役，1945年4月1日进入日本水域，曾救出一架B29机组人员、击沉一艘日本潜艇。1946年退役，1951—1953年在大西洋和地中海再度服役，1960年三度服役，在普罗维登斯用于训练，1973年入战舰湾停泊。

第二艘就是远眺的“鹦鹉螺”（SS-571）。

1952年6月，电船公司开始为“鹦鹉螺”安装龙骨；1954年1月，世界首艘核潜艇正式诞生；1955年1月17日，这条贼头贼脑的大黑鱼悄悄驶入泰晤士河，出海后开始以核动力航行，1958年8月到达北极点，1980年退役。

我一定还会再来看你的。

1959年泰晤士河又钻出一条再度震惊世界的大黑鱼，那是装载16枚北极星、价值5亿美元、当时世界最大的潜艇华盛顿号。

费城黄昏，我在奥林匹亚号旁边见到了大梭鱼号潜艇（SS-319），因为它是本地制造。
大梭鱼1944年下水，二战中曾5次巡航、击沉2艘日本油船。二战后经过改装可以携带核鱼雷，主要在大西洋和地中海游动。1969年退役，1996年入驻费城，向游人开放。
第二天访问新泽西号比较爽，就没有再来登大梭鱼。
对于我终于入内的大口黑鲈号（SS-577，灰背鱼级），不吝图文。

该艇位于纽约勇猛号航母航空航天博物馆区域内，因为空间有限，游客要分批进入，首先经过一间展厅，然后再步入艇内。
艇外早已排成长龙，我认为馆方有三点设计不妥。
一是那间展厅内容可以做成展板，让大家排队时就能看到，可以节省一半时间；
二是在展厅出口才告知，身高不够的儿童不能入内。这本来没错，但告知太晚，很多家长为照顾幼小的孩子，白白排了半天的队——我倒是没有看到抗议的。
三是缺乏对该型潜艇的系统介绍（或者是让人难以发现），我找不到该艇属于什么级别、也看不到性能数据，展板偶尔提到的又和网上资料对不起来。

展厅内比较有意思的一个体验项目是当声呐兵，能听到几种声源，但没有航母的。

大口黑鲈号是早期的柴电战略潜艇，可以携带超音速巡航导弹，水下排水量约3500吨，编制90人，个头现在看不过中等。艇身前部有硕大的导弹舱，围壳显得很靠后，使我感觉它像一支撅开待上膛的双管雷明顿。

该级潜艇共有5艘（如今只剩这一条），任务是隐藏在苏联近海的冰水中，在必要时刻将装有核弹头的四枚（一说两枚）“天狮星”发射出去。
大口黑鲈号于1958年8月30日，也就是金门炮战激烈的时候服役。
古巴危机时期，它在母港夏威夷做好了最高级战斗准备，但没有出动。
1964年7月结束了最后的巡航，1988年进入纽约的博物馆，次年开放。
活成了美国人一度讨厌的龙虾兵模样 艇前部为导航舱、导弹控制舱、军官起居地，中部为控制室，后部为水兵舱和机舱。 游客从导弹舱入艇，再经过前部鱼雷舱来到内部。导弹发射时要在水面把核弹拖出来，且射程不远，简直是有去无回的神风做派。由于军用技术飞速发展，该级艇五年就遭到淘汰命运。
控制室的声呐舱、无线电舱 艇上有两个淋浴室，但淋浴对于官兵而言依然是奢侈之举。以下图为炊事间、饭厅兼娱乐间、水兵床铺 柴油机舱旁还有一个机动操控舱
艇尾设两枚鱼雷发射管 这是水兵设计的、纪念1962年访问日本的“战旗”，中心图案为该艇徽章，下面写着“无需替换”。
其后的战略潜艇采用“蓝”“金”两班人马，分驻艇内和基地，轮换执勤。早期的大口黑鲈号只有一班，绰号“黑加蓝”。

旗上可以看到母港夏威夷和跳草裙舞的姑娘、水兵观光的神社、货币兑换符号、潜艇自身侧影（配注日语汉字：做好准备的潜艇）、代表巡航次数的条纹、中途岛停留时遇见的信天翁。

里面包括两个典故：

一次演习时鲈鱼号发射鱼雷的冲上海滩，靠近油库才停下，旗帜加上了能源工厂和日语片假名“标准油料”；
在阿拉斯加海军基地，艇员们顺手牵羊，将北美图腾柱塞进鱼雷管内窃走。

二战时美国海军至少有两艘潜艇以鲈鱼同类命名，很多文章不严谨地将它们笼统称为鲈鱼号，其中一艘击沉了里斯本丸，另一艘被日军俘虏，艇员们当时在日本的待遇可不像577号后辈那样悠哉。

上两张访问时拍摄的潜艇纪念碑。

费城的战损碑。二战时期占美国海军2%的潜艇击沉了55%的日本舰船。自己损失52艘，300多名军官、3000多位士兵献身，用海军的话来说，他们是在“继续巡航”。

长尾鲨纪念碑位于阿灵顿公墓。

美苏军备竞赛大跃进，萝卜快了不洗泥，长尾鲨号即毁于机械故障。我第一次从《科学画报》上看到其被海水压力压爆，无人幸存的消息已是事故发生二十年后，正听着录音机播放的“兰花草”，此后视其为挽歌一曲。
美国战后还损失了一条“蝎子”，遇难判定为“原因不明”，很多人认为是苏联的报复。

刺客开始隐于水下变成鲨鱼，洋面不再平静。直至今日，潜艇仍只有少数国家可以制造，而一旦拥有“作战手段不道德”黑鱼的国家和地区，无论多寡，都会引起对手高度关注。

计划在美东买个棒球帽。纽约的NY标志满大街都能看到，波士顿帽子的大B好像在嘲笑帽沿下的那个脑袋，我选定了相对低调的黑鱼产地。

顺便说一句，康涅狄格州的州歌就是大名鼎鼎的“扬基都德”。
从新伦敦火车站就可以看到对岸规模宏大的潜艇工厂。目前电船公司正在制造替代俄亥俄的新一代大杀器“哥伦比亚”，预计2031年交付，首艇造价直逼航母，无疑是我们未来最值得重视的敌人之一。
此外，电船制造的约三十艘核动力攻击潜艇，将对我军航母造成巨大威胁。

今年2月6日，我国的“核潜艇之父”黄旭华逝世。昨天（6月29日）骨灰安放仪式在汕尾举行。

感谢黄老这些科学家的努力，我们才能筑起坚实的水下长城，拥有强大的抗击和反击手段。

我在美国旅行同期，国内发行的杂志以国产093改型4为封面，这是我军已公开最先进的攻击型核潜艇，更进一步的093B尚未显露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