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那年九月 一个士兵的嘉奖

心外无物

文/图：薛若卫
制作/呢称：心外无物
美篇号：128310644

　　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诗人汪国真的这两句诗道出了一个朴素的真理：成功之路就在脚下。

　　奋斗的人生是首歌，若想当个好兵，取得成绩，就得不 懈拼搏奋斗。敢拼才会赢！

　　1999 年 9 月 4 日，星期六，阴。昨晚 21:40 至今日凌晨 5:00，共查铺查哨 6 次，早上在交班会上进行了讲评。自己虽累点，但增强了哨兵的“六种意识”，纠正了人员睡眠落实不彻底的问题。上午，育才学校组织考试结束后，已是 10:20。军人委员会及时组织进行俯卧撑比赛，二班班长王东升，在 40 分钟时间内做俯卧撑 1200 个，尤其是最后 10 分钟，突破了一千大关的王东升在官兵们的“加油”声中，又做了 200 个俯卧撑，在欢呼声中增加了1 个结束比赛，为所在班、排赢得了荣誉。

　　汗水浸湿了王东生身下的水泥地，我的眼睛湿润了。为树立典型，激发练兵热情，增强官兵争先创优意识，当即宣布：给予王东升同志嘉奖 1 次，并报党支部研究决定。

　　这是一段泛黄的记录，尽管已过去 25 年，但每每翻阅起来，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情结萦绕在心间。

这次“留影聚心”俯卧撑比赛，中间不能起来歇口气。 王东升结束比赛支起身子后，一个老兵拽了他的两只胳膊，左看右看说：该不是铁棍儿做的吧，要不就是挑了上好的枣木材做的。

　　我所在的武警山东省总队二支队是机动支队，一大队一中队是机动支队的排头中队，时任一中队指导员的我从 1998 年 1 月 6 日到中队任职起，就跟官兵们普遍谈心，在谈心过程中收集情况，中队为什么落后？落后的原因在哪里？

　　我发现，1996 年 12 月从河北磁县某农村入伍的一班战士王东升，很有些与众不同。说话大嗓门，理个小平头，脸黑黑的，个头不高，十根指头硬而稍短，腿上胳膊上的肉很瓷实，爱吧哒个嘴抽个烟。要说这些还不足以引起我注意的话，王东升的身体素质，酷爱训练的劲儿，让我眼前为之一亮。

　　我跟王东升谈心比较多，觉得他对中队存在的一些问题看得比较清楚。

　　王东升说：二中队的兵说，一中队成了落后中队，这个帽子在头上戴得稳稳实实，想取下，没那么容易。二中队的兵把这话说到一中队兵的脸上，我就跟人家急？人家说，急什么？到我们二中队荣誉室看两眼包你不急。话很刺耳，可又能咋样。比如，军事素质弱，弱在哪里？最主要的是组织不严密。班长往那儿一坐，小烟一抽，战士自己训练去，效果根本提高不上去。要么就是值班员组织训练，让各排跑步带开，自行组织。各排往各个方向去了，你知道他干什么了？有的带出去玩了，到点就带回。要么就是把战士带到了 南外环的山上，也就是八一园林那一带，索性放了羊……没有一种东西能激发上进心，让战士感觉到有奔头，那是不行 的。比如说，本周如果好好训练，中队就会在周末举行个什么活动，让大家明白，训练好才能搞活动，训练不好不搞活动，战士们得有上进的目标，不管长远还是近期的。最主要的，还是没人带头 , 我们一中队没有拧成一股绳，做个什么事，不像人家二中队，哗地都上去了……

　　问题找准了，下一步怎么解决？要想达到一个什么目标？首先必须把人的思想转变过来。我就结合政治教育课与官兵交心：“一中队是个落后中队，你们愿意生活在落后中队，还是愿意生活在先进中队？人家二中队是先进中队、标兵中队，大家和二中队的兵站在一起，是不是有说话直不起 腰杆的感觉啊？”我让干部骨干一个个走上讲台发言、谈体会。

　　我稀罕这样的兵，认为把王东升用好了会促进整个班长骨干队伍。一句话，首先要把王东升训好了，拿得出去。一 块下连的新战友，更是认为王东升能最先当骨干。王东升呢，自我感觉不错，粗大的嗓门吼起《过得硬的连队》来， 立即盖过别人的声音。那时，还是新兵的王东升，不敢当着老兵抽烟，烟瘾来了，向班长请个假去厕所一趟，一闷就是 老半天，把一盒劣质香烟抽得剩不了几根。我撞见过他好几回，他赶紧扔掉烟头，憨笑几下。不过在训练场上，看不到这个年轻的老烟民留下什么“后遗症”。

　　三月下旬，新兵就要下中队了，王东升马上就是老兵了。我把他叫到了队部。

“东升，你到一中队多长时间了？”

“报告指导员，快一年了。”

“训练强度这么大，受得了吗？”

“不大。比在家干活轻松多了。”

“你在家干过什么？”

“打过小工，推过砖。”

“哦。砖厂的活没几个人能干得下来的。你吃过苦，耐过劳。”

“是的，指导员，到部队来我就不怕吃苦。”

“也好。刚才我还有顾虑，中队开会研究了，决定把你调整一下，到别的班去干干。”

“去哪个班？指导员。”

“炊事班。”

“炊事班？”

“嗯。炊事班。”

　　王东升黑黑的脸扭歪了，鼻翼颤动，哇的一声哭了，泪水爬满了腮帮子。

　　“我还能回到战斗班吗？指导员。”王东升的嗓门变得细细的。

　　“前提是，你在炊事班干好了，才能回来。”

　　王东升很不愿意下炊事班，就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家里人说：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家里不给你掺和。

　　王东升看到他的老乡战友们每天都在训练，有滋有味的，而自己的身体素质又好，却要待在炊事班，心里着急啊。

　　王东升听人说，下到炊事班帮忙，最少是三个月，就紧张坏了：三个月不训练，那会是什么样呢？还不知道回不回得去？

　　王东升默默无语地把背包提进了炊事班，第一个星期，就找了我三次，眼泪扑棱扑棱往下掉，我也不理会他。

兵们都没有想到，训练场上小老虎一样的他，会被调到炊事班，一时风言风语乱飞，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王东升一想：既然木已成舟，我该干的还得好好地干， 但是我该有情绪还得有情绪。

　　刚下到炊事班，王东升对炒菜还不懂，结结实实地闹了一个很大的笑话。有一次炖豆腐炖岔了，以为炖豆腐跟炒别 的菜一样，工作起来很主动，拿着大铲子在大锅里嚓嚓地搅 了一通。哪里知道，炖豆腐不能那样搅，这是常识。一搅， 豆腐不成一锅粥了嘛。炊事班长杨兴旺一看急了，说马上就要开饭了，这怎么弄，没法弄啊。还是杨兴旺有办法，放了一些葱花，又放了一些肉馅，再一蒸，结成块，变成了蒸豆腐。往后，王东升都不敢往灶台前站了。

　　干了一段时间，王东升又找到我，说：“指导员，炊事班的辛苦我感受到了，我可以回战斗班训练了吗？”我说： “那不行。”

　　这下王东升不得不安心了。每天里，只知道埋头干活， 搬动着一大盆一大盆的土豆，一蒸笼一蒸笼的馒头。菜刀切到手指头，淌出血，他往水龙头一冲，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又继续干他的活。没事时，他也哼哼歌，以前哼《过得硬的连队》，现在哼《黄土高坡》：“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 哦，哦，日头从坡上走过……哦，哦，哦。”他压着嗓门， 但可以感受到一种在等候时机的爆发力。

　　司务长储凡玉（后担任副中队长兼司务长）对我说： “这个兵干活倒是一把好手，炊事班需要这样肯干的兵，就是来了之后不爱说话了，脑子该不会出问题吧？”

“不会。往往这样的战士，让他到炊事班磨炼磨炼，对他下一步的发展有好处，这叫‘台阶式’人才培养法。”

“哦，指导员你可谓是良苦用心。”

“先不要跟他透露出我的意图。”

“明白。”

　　一转眼，王东升下炊事班 30 天了。早上，我把他叫到队部，说：“东升，我给你说实话吧，为什么要让你这样素质好的兵下炊事班去，就是好好地磨炼磨炼你，也把炊事班的人员替下来，让他们也在战斗班锻炼锻炼。一个中队的好坏，并不是哪一个人就行，每个人、每个班、每个排好了才 行。一个中队先进不先进不能光靠战斗班去奋斗，炊事班也得去奋斗。”

然后，把王东升交给一排徐海波排长，说：“放虎归山了。”

　　王东升又回到了一班。一班长石兵军事素质相当好，也愿意王东升归队。

　　回到战斗班，王东升的心开始沉下来了。开始琢磨着自己怎么把训练搞上去，提高自己的素质。

　　有了比较，有了目标，我就有了三个月“跑一百个五公里，争创飞毛腿中队”的具体训练计划。中队给每个人发了一个背心，前面印了“第一中队”四个字，很大。我说： “在支队编制序列上，我们是第一个中队，在背心上印上这几个字，目的是要时时提醒大家，知耻而后勇，要有见红旗就扛、勇夺第一的勇气和信心。”

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我就组织中队长跑。路线是从中队出发，爬上燕子山、翻过大佛头、抵达千佛山，这都是济 南城南的几座山。然后，队伍从千佛山山顶下来，穿过市区，再折回到中队。有一次我带队爬上千佛山，发现有 7 名三年度以上兵没上来，其中 3名是班长、1名是副班长。一问情况，说累了，不上来了。我就跑下去，陪着他们一块再爬上来。

类似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

　　有时利用周五下午党团活动时间，跑得更远，爬上燕子 山，经过浆水泉、全福立交桥，穿过市区，再折回到中队， 50 多里路。

　　一连数天的长跑下来，我尿血了。

　　传出这个消息的是王东升。

　　后来王东升说：“有一次我上厕所，无意中发现指导员尿血了。我刚走到厕所门口，看见他站在小便池前，脸上的表情不对。再往里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咬着牙，脸憋得通红。尿血的过程很痛苦，这种事我当兵前打小工时有过。书本上说，由于长期劳累，泌尿系统有个什么血管崩裂，形成便血。指导员尿是红色的，有些稀，不像那种自然的血液。看上去，整个小便池一片淡红。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指导员尿完后，拿旁边的一个痰盂，把便池冲得干干净净的。我站在外面没敢进去，要是进去了，都会很尴尬。指导员出来时，满头大汗。他不知道我在外边，出来后看见了我，他没说什么，我也没敢问。对这件事，我很感动。之后，我教育班里战士，指导员都这么个带头法，咱要是再训练不好，可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那次跑步，刚刚集合起来的长跑队伍，散了。

从队列里走出好几个班长，堵在中队的大门口，不让我 出去。

“指导员，你放心，你不在场，我们照样跑好。”

“我们一定会全都跑到千佛山顶的。”

　　我还是坚持与兵们一块跑了下去……

　　一百个五公里，每天必须保持一个。

　　没有星期六、星期天，要是这两天不跑，还得从别的时间找回来。

　　因为训练量比较大，我一直尿血。
　　战友们劝我：你是指导员，是做思想工作的，只要及格 就行了，没有必要那么玩命地干，要注意身体。我说：正因为我是指导员，所以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
　　三四个月的训练下来，基本上就到年底了。中队参加武 警总部的考核，成绩是相当好，个别同志在 400 米障碍中碰了低装网，扣了 10 秒还能跑个优秀。用大家的话来说，一中队的军事素质，完全是拖出来的。
　　这样的“一百个五公里”，在我担任指导员期间组织了两次。
　　另一次是 2000 年。
　　1999 年底，中队进行评功评奖工作，在确定二班长王东 升能否上报为优秀士兵时，各委员意见不一致。一种意见： 王东升今年以来先后 4 次受到嘉奖，得到的荣誉很多，应该发扬风格，为其他同志创造条件。
　　针对这个意见，我和党支部一班人对照双争评比条件， 进行了认真的分析研究，最后达成一致：王东升年内多次受奖励，正说明这名同志更具备优秀士兵的条件，上报为优秀 士兵。

　　2000 年 1 月，王东升由二班班长调任一班班长。

到一班前，我与王东升进行了谈心，既是为其减压，又是鼓劲，以创造性地把工作干好；既是共同探讨带兵之道，又是明确工作标准，以进一步提高在按纲建队中的质量。

虽然同是当班长，王东升明显感受到了肩上担子的分量，工作起来更是像小老虎一样。

王东升烟瘾较大，我买了一盒大鸡烟送给他：“东升， 我知道你的烟瘾大，买了一盒送给你，但不是叫你抽，是让你把这个烟戒掉。吸烟花费大，你家里也困难，再一个有害健康，影响训练，道理我不说你也懂。实在想抽的话，就看看我送给你的这盒烟，看能不能抗住诱惑。”

　　2 月份，宣传股通知中队，推荐一名班长到教导队给新兵谈体会，中队推荐了王东升。问谈体会的题目，我毫不犹豫地说：“敢拼才会赢。这很符合他的个性和成长经历。”

　　2000 年 3 月，王东升代理一排排长。以前没啥文艺细胞的他，唱支歌、表演个节目也没啥可怕的了，中队春节联欢会上，他和另一个战士表演的快板《赞中队》，让大家几乎惊呼起来。

　　2001 年 11 月，党支部在研究立功受奖人员时，以群众评议、班排推荐、全年双争栏情况为依据，坚决做到不凭个人好恶论短长，干好干坏不一样。王东升在去年年终总结中荣立三等功 1 次，今年工作更努力、学习更勤奋、完成任务成绩突出，党支部继续为王东升上报三等功 1 次，并连续第三年上报王东升优秀士兵。

　　我 2002 年 1 月由后勤处协理员代理一中队指导员调任一大队副教导员，2004 年 1月就任一大队教导员。

担任副教导员期间，已成了士官的王东升结婚了，媳妇是河北磁县老家的。

王东升的媳妇来队，王东升没有告诉我，怕我破费。

我听说了，赶了过去，把王东升好好责备了一顿。

末了，掏出二百元钱，往王东升媳妇手上递：“弟妹我没别的，你这么大老远来了，对东升的工作也很支持，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得收下。”

王东升媳妇不要，我急了，硬塞过去。

事实证明，王东升是个好兵。参加了很多次大小军事演练、执勤和处置突发事件，屡屡出彩，3 次荣立三等功， 2006 年 7 月被武警部队表彰为“优秀共产党员”。

王东升2008年年底士官转业，自己回老家干起了超市。

　　近日，把超市的全景发了视频让我看，2000多平方米。

　　我说：“好，当大老板了。”

　　东升说：“小买卖，见笑。”

　　人生就是在进行越野跑。能够吃苦，是人生的财富；吃过的苦，是一生的收获。每当回忆起在中队那段厚重的岁月，王东升、王佰岳、杨长顺、孙志坚、马天元、王先兵、 李晓震、沙绪波、肖国伟、井海波……这些班长，那种团结向上、敢打敢拼、勇争第一的劲头至今仍深深地影响着激励着我。如今，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我们在一起时是战友，分别后是朋友，一辈子当作亲戚走动。正是：

　　沙场秋点兵，臂作青山撑。四十番风卷地鸣，一纸记勋名。

　　廿载烟云过，仍忆铁骨铮。犹见当年汗浸衫，口令声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