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驼铃惊唐•晋商风云录（第7.8回）

新角度

作者 栾玉琴

第二卷·

第七回

玉珏验铅牵旧盟，

军饷铅料露杀机。

洛阳城西的盐仓，被暮春的热风裹着一股咸涩气。突厥商队的驼马烦躁地刨着蹄子，鬃毛上还沾着戈壁的沙粒。阿史那·哈默——这位曾随叶护可汗见过长安繁华的使者，正捻着指尖的盐粒皱眉。那盐看着雪白，指腹蹭过却发涩，混着些极细的灰白粉末，像蒙了层霜，凑近闻还有股淡淡的金属味。

“这盐不对。”他的汉语带着浓重的突厥口音，弯刀的银鞘在夕阳下闪了闪，鞘上镶嵌的绿松石随着动作轻晃，“去年从潞州运的盐，是带点微褐的，粗粝却干净，哪有这么白？”

暗驼盟的队正——那个在码头混了十年的精瘦汉子，忙堆起笑，袖口悄悄往使者手里塞了锭马蹄银。银子入手沉坠，阿史那·哈默的指尖顿了顿，却反手将银子拍回队正掌心：“叶护可汗教过，不义之财烫手。”队正的脸瞬间白了，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晋阳新出的‘雪花盐’，用秘法磨了三遍，细得能飘起来，所以显白。元文都大人亲口许的，三十匹战马换这批货，往后南下的商道，从洛阳到汴州，您的驼队过卡不用交税，赚来的利，咱们分您三成。”

他说着，眼角瞟向盐仓后巷——那里藏着元文都派来的护卫，腰里都别着刻着“元”字的铜牌，刀鞘上的铁锈味顺着风飘过来。阿史那·哈默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却见盐堆后转出个穿鸦青窄袖袍的女子，袖口绣着暗金线的缠枝纹，不是寻常商户家的打扮。

“阿史那大人辨得准。”女子声音清冽，像洛水刚融的冰，正是武明霜。她站在盐袋前，袖中玉珏正随着呼吸轻轻发烫，像揣了块温玉——半个时辰前，沈清月带着玄甲军的寒气找到她，玄甲片上还沾着洛水的晨露，甲缝里卡着半片芦苇叶：“暗驼盟在盐里掺了铅粉，突厥骑兵长期吃，手脚会发软，元文都想借你们的手，削弱李家军在北境的战力。”

武明霜抬手，指尖从盐袋里捻起一点粉末，转身面向阿史那·哈默，将粉末轻轻擦过掌心的玉珏。那枚青白玉瞬间蒙上一层灰雾，像被烟熏过一般，连玉上雕刻的缠枝纹都模糊了。“武家传下来的法子，玉珏遇铅则晦，铅越纯，雾越重。”她从袖中摸出个描金小瓷瓶，倒出几滴翠绿汁液——那是银线草汁，在洛阳只有武家药圃里能种活。汁液泼在盐袋上的瞬间，原本雪白的盐粒竟簌簌发黑，像撒了把烧过的煤灰，连空气里都飘起一股淡淡的腥气，刺得人鼻腔发疼。

“毒盐！”阿史那·哈默猛地拔刀，弯刀架在队正脖子上，突厥武士们的弓弦瞬间绷响，三十匹战马同时扬起前蹄，驼铃乱响成一片，惊飞了盐仓顶上栖息的麻雀。队正吓得腿一软，喉结滚动着喊：“是元文都的意思！他说只要换得战马，就帮你们打通南下商道，让长安的绸缎、洛阳的瓷器，随便你们驼走！”

“你不过是他棋盘上的弃子。”沈清月的声音从盐仓门口传来，她刚带着玄甲军绕到后门，玄甲上的寒气混着盐仓的咸涩，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抬手掀开面甲，露出双锐利的眼睛：“元文都要的不是战马，是借你们的手，毁了李家军的北境防线——到时候，谁还认你们的商道？去年冬天，你们叶护可汗派来的和亲使团，不就是被他暗中扣了半月么？”

这话戳中了阿史那·哈默的痛处，他握刀的手紧了紧。混乱中，武明霜突然解下腰间的玉珏，抬手抛向阿史那·哈默。玉珏在空中划过一道青光，坠在使者掌心时，他指尖触到珏上雕刻的暗纹，猛地睁大了眼——那是半个缠枝莲纹，与突厥王庭宝库里，叶护可汗珍藏的“青冥珏”正好能拼合。当年武家先祖与叶护可汗盟誓，各持半珏，“持珏者，突厥商道永不相负”，这话刻在王庭的石碑上，他自幼便听老人们讲过。

“持此珏者，是突厥的商道贵人。”阿史那·哈默翻身下马，将玉珏捧在掌心，对着武明霜深深一揖，“武家姑娘说吧，要怎么做？”

“洛水南岸的漕帮码头，有三十石真盐。”武明霜点头，“用你的战马换，暗驼盟这些人，留给我们。”

队正见势不妙，转身就往盐仓深处跑，却被从货栈后闪出的赵德昌拦住。少年手里捏着半张盐引，残角上“世”字暗纹在夕阳下格外刺眼——那是李家军特有的记号，用漕帮密法染过，遇光会泛出淡金色。“别跑了，”赵德昌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洛水对岸的芦苇荡里，沈校尉的玄甲军早候着了，你觉得元文都能保得住你？方才你塞给阿史那大人的银子，锭底刻着‘洛阳官银’四字，回头查账，一查一个准。”

队正瘫在地上时，盐堆突然塌了一角，滚出半块黑沉沉的铅锭，上面“晋阳官铸”四个字被盐粒磨得发亮。赵德昌弯腰拾起，指腹划过那四个字，铅锭的寒气顺着指尖爬上来，他猛地抬头看向沈清月：“这是……李家军的军饷铅料！去年冬天，晋阳军械监送来的那批，锭底都有这个记号！”

一句话让所有人脸色骤变。用李家军的饷料做毒盐，卖给突厥——这哪里是商战？分明是要借突厥人的怒火，把“李家军私铸铅料、毒害盟友”的罪名坐实，好让朝堂上那些盯着武后的人，抓住削除她羽翼的把柄。元文都这步棋，藏得太深了。武明霜望着远处洛阳城的方向，玉珏在掌心慢慢凉了下去，却像在提醒她：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第二卷

第八回

星盘指迷踪，水道藏变局

洛阳官仓的梆子敲过三更，夜露凝在仓顶的瓦当上，像一层薄冰。三十多个黑衣人贴着夯土墙壁移动，脚步轻得像猫，手里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怀里揣着张泛黄的漕运图，图上用朱砂标着粮仓西北角的换气口——那是暗驼盟花了五十两银子，从仓管手里买的“生路”，也是放迷烟的入口。

“记住，迷烟烧半个时辰再动手。”独眼汉子压低声音，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元大人说了，烧了李家军的粮草，武后在北境的底气就没了，咱们暗驼盟往后在洛阳，就能横着走。”他摸出个黑陶小罐，罐口封着蜡，“这迷烟掺了西域的‘醉马草’，闻着香，半个时辰就能让人软得像面条。”

粮囤后的暗格里，赵德昌正攥着梁振海给的漕帮水纹图，图上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标注着粮仓地下排水道的走向，拐角处还画着个小小的北斗七星记号。“老舵主说，这水道是贞观年间修的，怕粮仓失火，特意通到洛水。”栓柱的声音带着紧张，手指在图上点着，“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不能走。”

赵德昌刚要说话，就听见头顶传来“滋滋”声，一股甜腻的气味顺着暗格缝隙渗进来——是迷烟！他忙捂住口鼻，却见暗格门被猛地推开，伊斯法罕举着星盘跌进来，少年额角沾着灰，眼里却亮得惊人：“星盘疯了！”

铜制的星盘在少年掌心转动，北斗七星的刻度上，代表“摇光”的铜针正剧烈颤抖，针尖死死指着西北方向，针尾的小红线都被抖得模糊了。“北斗第七星‘摇光’主‘变动’，”伊斯法罕手指按着星盘，语速飞快，“它指的方位，是迷烟扩散的死角！而且你看——”他转动星盘底座，铜针突然定在墙角的砖缝上，针尾的红线直直扎进砖缝里，“这砖是松的，后面就是排水道！我来时特意摸了，这砖比别的砖凉三分，下面一定是空的！”

赵德昌二话不说，抽出腰间短刀撬开砖缝，果然露出个仅容一人钻过的洞口，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涌出来，混杂着淡淡的水草气。三人刚钻进水道，就听见粮仓里爆发出喊杀声——沈清月的玄甲军终究是来了，铁器碰撞的脆响、黑衣人临死的惨叫，混着迷烟的甜气，在夜空中炸开，连水道里都能感觉到震动。

水道里伸手不见五指，武明霜突然“咦”了一声，从袖中摸出玉珏——不知何时，玉珏竟烫得像块烙铁，连她指尖都被灼得发麻。她举起玉珏，青光在狭窄的水道里漫开，照亮了墙壁上的刻痕：是三个交错的符号，“李”字的篆书、“武”字的金文，还有个像水波的记号，正是漕帮的“水纹印”。更奇的是，玉珏的青光扫过刻痕时，刻痕竟微微发亮，像被重新描过一遍。

“是‘李武漕’三家合建粮仓时的记号。”武明霜指尖抚过刻痕，玉珏的温度降了些，“每隔三丈就有个换气口，避开巡逻的暗哨。我小时候听祖母说，这玉珏与武家参与修建的建筑，会有感应。”赵德昌立刻对照手里的水纹图，果然在刻痕旁找到个不起眼的圆洞，够一人侧身通过，洞口还残留着淡淡的桐油味——是漕帮去年检修时新涂的。

顺着水道拐了三个弯，前方突然透出光亮。钻出洞口时，洛水的夜风扑面而来——竟是洛水码头的背面，停着十几艘漕帮的货船，船头挂着的羊角灯在风里摇晃，照得水面一片碎金。船头立着个穿玄色锦袍的年轻人，腰间挂着半枚玉印，月光照在印上，“晋阳”二字清晰可见，印边还沾着点墨痕，像是刚盖过文书。

“世民兄！”赵德昌又惊又喜，那正是李世民。

李世民笑着举了举玉印：“梁老伯不放心，让我带漕帮的人守在这儿。他说你手里的水纹图，缺最后一步‘观星定船’，得靠伊斯法罕的星盘才能补全。你看这水面，今晚水流比往常快半分，单凭水纹图辨不清方位。”

伊斯法罕正低头摆弄星盘，闻言突然“呀”了一声，星盘上的铜针像被什么东西拽着，猛地跳向东南方向，针尖抖得几乎要折断，连盘底的铜锈都被磨掉了一小块：“不对！摇光星的方位偏了！整整偏了三寸！”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水面，洛水下游的黑暗里，隐约有船影在动，船帆上没有挂灯，在夜色里像个巨大的黑蝙蝠，“暗驼盟的主力根本不在粮仓，他们去劫下游的军械船了！那船上载着李家军的陌刀和弩箭，是防备突厥异动的！”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所有人都静了。粮仓的火光此时才漫过树梢，映得半边天通红，却照不亮众人脸上的凝重。赵德昌望着星盘针尖指的方向，突然攥紧了拳头——夜袭粮仓是幌子，元文都真正要毁的，是李家军刚从江南运来的军械。

商战是皮，朝堂上那些人对武后的制衡，才是这盘棋最狠的骨。而星盘指的方向，不仅是逃生的路，更是追向真相的起点——这漕运迷踪，才刚刚露出最险的那截暗礁！

预知下情，且看下回！每天两回，欢迎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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