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接触第一条狗是在一九六八年。</p><p class="ql-block"> 大兴县定福庄公社。一个平原沙地的小村子坐落在永定河北岸。那年深秋,说是教育改革,学校把课堂搬到这里。两个班的学生,近一百人在两间四面漏风的苇席教室席地而坐。风从苇席间的缝隙挤进来,带着丝丝哨音。</p><p class="ql-block"> 文化课老师留在学校。这里没有文化课,每天上午唱歌,下午还是唱歌。隔天上午翻地,下午还是翻地。再隔天上午操练,下午还是操练。周而往复六个月,倒也是有始有终。</p><p class="ql-block"> 房东家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老姑娘养着条终日陪伴左右的黑狗。黑狗眼皮上长着一对白斑。主人叫它四眼大黑。</p><p class="ql-block"> 我们七个人住进后院西屋。老姑娘和四眼大黑成为屋里的常客。 房东老姑娘,个头中等,四方大脸,只是看着有些哪里别扭。牙黄?不对,那时牙黄的人很多。不像现在,人们重视装饰门脸,年轻人各个明媚皓齿。眼睛小?也不对,黄种人的眼睛不大是通例。倒是眼睛太大的人,要细看看了,小心是外国大夫做的美容手术。</p><p class="ql-block"> 老姑娘也是姑娘,七个半大小子一直不好意思仔细端详。终于在她给小白鞋送鸡蛋面时,我们查看到:老姑娘脸上,布满浅浅的麻子。由于精心饰抹胭粉,猛一眼还真看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小白鞋是二十多个男同学中,唯一穿白网球鞋的人。小白鞋是老姑娘赏赐他的外号。</p><p class="ql-block"> 小白鞋喜欢唱歌跳舞,很招惹班里的女同学们青睐。那年的小白鞋十五岁,似乎还少不经事,对女同学瞟瞟的眼神,视若不见。</p><p class="ql-block"> 小白鞋只喜欢老姑娘的四眼大黑。四眼大黑站在后院西屋中央,头刚好露出松木床沿。一口哈喇子,满眼睑屎的狗头在床沿探来探去。狗眼上的两片白斑长得恰如其分,或者说颇有些神采。</p><p class="ql-block"> 这狗东西好像知道自己的魅人之处,一双眼睛总是盯着小白鞋。那双白鞋走到哪里,四眼大黑就跟到哪里。一对长着白斑的狗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晃动在眼前的白鞋。</p><p class="ql-block"> 老姑娘喊出小白鞋的外号后,没几天,四眼大黑便领悟到女主人格外倾心小白鞋。狗这东西通灵,主人的关注就是自己的关注。小白鞋成为四眼大黑的二主人。早晨,它拱开门,不请自到,趴在小白鞋的白鞋旁边。晚上,它在老姑娘屋门口躺会儿,又到后院西屋门前躺会儿,等候小白鞋出来。</p><p class="ql-block"> 小白鞋也没白被四眼大黑疼爱一回。午饭一人两个窝窝头,他能省下半个带给四眼大黑。</p><p class="ql-block"> 四眼大黑对小白鞋的眷恋与日俱增。全班同学排队从苇帘教室回村。四眼大黑一准在村口候着。见到小白鞋,它便头拱地地冲过去,围着小白鞋摇头摆尾。恰巧看到,四眼大黑跑出的秫秸杆垛后面,躲着个身影。我知道,那是老姑娘。</p><p class="ql-block"> 小白球鞋跑出队伍,跑向秫秸垛。四眼大黑紧紧跟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不久,有同屋的同学发现,一连几日,四眼大黑在屋外一露头,小白鞋便马上走出屋,走出后院,走进老姑娘的房间。</p><p class="ql-block"> 敢情四眼大黑是通讯员。我们很好奇,也远远地跟在后面。</p><p class="ql-block"> 老姑娘屋里的炕桌上,有花生,有瓜子。小白鞋坐在炕沿,剥花生吃。旁边只有老姑娘和四眼大黑。</p><p class="ql-block"> 以后,只要小白鞋和四眼大黑走向前院,大家便悄悄地跟在后面。干什么?不知道,可能是羡慕,可能是嘴馋,也可能是怕某种事情发生。</p><p class="ql-block"> 半年后的一天,初春,落雪。四眼大黑又出现在窗前。</p><p class="ql-block"> 前院的老姑娘屋里热气腾腾,玻璃窗布满水汽。炕桌上,摆着一瓶酒和几盘炒菜。炕上坐着老姑娘和小白鞋。四眼大黑吐着舌头,蹲在床边。</p><p class="ql-block"> 窗外,我们冻得瑟瑟发抖,还在坚持着。大家相信,今晚是必须阻止小白鞋的时候。否则,老姑娘将永远老下去。眼见到酒后的老姑娘脸色绯红,慢慢地脱下藕荷色的棉袄.....</p><p class="ql-block"> 我在窗下大叫一声:老师来了。</p><p class="ql-block"> 小白鞋惊恐地跳到地上,带着一身酒气冲出屋子,跑回后院。老姑娘从窗户里,丢出一句话:可恶的四眼狗。</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的第一个外号,有幸和老姑娘家的四眼大黑同名。因为本人戴眼镜。</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老姑娘和她的四眼大黑都走了,据说去永定河南岸的娘舅家。 又过了个把月,还未见她返回。我们从农村回到城里。</p><p class="ql-block"> 老姑娘比小白鞋大十几岁,却对小白鞋一往情深。她傻,傻在自以为小白鞋是天真无邪之辈,险些搭上自己一辈子。真实的小白鞋在以后的生活中,屡屡使用此招既吃白食又揽倾心之人。社会上的小白鞋常有而呆傻老姑娘不常有。</p><p class="ql-block"> 四眼大黑也太无厘头。它只知道眼前的都是人。但是,它不知道在有些问题上,人是要按岁数大小区分的。它更不知道,如果那天不及时终止,它的主人将搭进自己的一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