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分野·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人生分野·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年少轻狂时，厂区的轰鸣仿佛能掩没未来的担忧，对于他们，书中的天地遥远不闻，唯有厂门敞开像一张不推自开、可容人轻松藏匿的温床，低学历者蜂拥着投身流水线，用自己鲜活的青春日夜轮转。车间里，冰冷的机械咆哮声从不停歇，工人们亦如同机床上被焊制拼合的物件，被死死箍在流水线上。车间之上的小窗口，漏下些微窄窄的天光，像从另一个世界投送来的零星怜悯；然而在他们眼里，所谓“将来”只是今日的简单延长，眼前挣到的三四千块钱，似足够堆砌出日子的全部地基了。彼时，读书人埋头于书海试卷的身影，常惹出他们轻佻的笑谑——殊不知人生的分岔早被这些背影悄然划分开了。

当时间如刻刀般在额上刻下三十岁的印记，当曾经的喧腾逐渐被日常的重复碾压碎尽。厂区里的人仿佛踏进了原地急驰的漩涡循环，月薪纹丝不动，而当年那个书桌前静默的背影，已经执掌了属于自己的明亮办公室。工友们偶尔在街边匆匆相遇，对方那略显发福但依然干练的身影，皮鞋踩得地面节奏分明地轻响，竟仿佛踏着一种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时间前行。然而，真轮到他们自己，那沉重的脚却仿佛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他们只得长久踟躇于招聘栏前，仰着头看，“本科及以上”几个字就像冰冷的玻璃屏障，将他们的目光硬生生撞了回来，再沉沉跌落于尘埃。此时再回味起当初自己的笑谑，犹如自己曾亲手磨利、如今深深刺回胸口的刀子，带着无声尖利的钝痛。

我注视着一张被油污和粗粝反复浸泡与搓洗，早已留下深嵌褶皱的指纹的手——那些曾让机器的节拍响彻通宵的手，那些被日夜的辛劳蚀尽青春色泽的手。而与之反差，另一只端坐办公室的手，指间那支笔或鼠标正轻巧点划，签落纸端的便是我们许多同袍一年的辛苦与奔忙。巨大的差别悄然凝驻，但起始之处，竟不过是一张证书的距离。这一枚证书便是一道玄关，若无此符，人便如隔障观花，纵有千般武艺，那角力的场所也只允许你倚栏远望，徒然焦灼了。

这世间原本便有许多无字无墨、却又真实高耸的墙——最初它只轻巧地横在课桌与流水线之间，可后来竟不知不觉，隔出了截然命运与无法交汇的人生轨迹。所谓“学历”者，即似一道印着清晰印痕的“准入符”，非经此门，便不能真正进入社会这台运转大机器的内枢之中。命运暗中设下的岔路口，就躲藏在当初一念之下选择的方向上：你选择书山为径，最终才懂得，那方埋首灯下的苦功，原是在为生命掘开前路的通道；而不肯踏进这道门槛的人，或许自以为回避了羁绊，却最终被抛在了人生旅程的外围——命运从不欺瞒任何人，它只是将所有的答案提前刻进了时间深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