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尖上的方寸人心·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秤尖上的方寸人心·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曙光初现的桥头菜场，似乎已经酝酿整夜后急不可待地苏醒。声音喧嚷起伏碰撞着，鲜鱼在水箱里搅动、活鸡咯咯声此起彼伏、吆喝声穿透杂音……各种声响织成一张无形巨网，将醒着和半醒着的人们一齐套入了。

场中挤满各色面庞，但有一位妇人却独占一方气场。她穿件灰扑扑的粗布衣衫，手指关节粗壮有力如盘曲的龙根，正伸出去捏一根嫩绿的白菜，接着又提起了半筐春甜桔，每样蔬果经过她粗厚的手指搓揉捏挤之后，仿佛皆褪下了一层生命光泽。斤两必究、价格角力似乎成为她生命中最庄严的一场战役。最后竟还是她占了上风，带着几分得意走了——可所买之物早已被她的掌与秤反复掂量掐捏得奄奄一息，如遭受了刑罚一般；手中之物仅些许了，灵魂却沉重得难以负载半分。

菜市场如同人生舞台的缩小图景，有人拘束执念于方寸得失间，亦有人心怀乾坤阔达而行。清晨摊位上摆着的雷公鱼原本就极有限，买鱼那位阿姐只简言“全包”二字，鱼贩立即喜笑颜开，动作熟稔去鳞刮肚——鱼肉剔透闪烁光泽，银钱也清脆响亮成交。鱼尾巴摆动着，仿佛也在击节称快。转瞬间鱼篓便已空空，爽快如一阵清风，拂扫之处，只留下明亮宽阔的通途在两人脚下延伸开去。

另有一个胖大汉子，立在菜摊前许久，为一头蒜两截葱纠缠半晌，每取一样，定要翻来覆去细看，再抖几抖泥土放上秤杆，待秤星高低定了，眼神却像钩子还要刮去一丝一毫。等到夕阳的脚几乎蹬到腰背之时，好菜早已让清晨的明眼光扫落尽光；他才终于提走了几个干瘪的茄子蔫巴小葱——身后落下的暮色，仿佛也把他的肩膀踩进几尺泥泞的坑洼里。

菜场这地方，人皆如菜：有的精神饱满挺拔向上，鲜灵着渴望阳光；有的则萎靡缩颈挤在一隅，早将泥土的腐朽吸附深入了自己的筋骨。斤斤计较的客人，从初开市起便在秤砣之间斤两角逐，他们为秤杆星子那丝极细如毫发的偏差揪心；为几粒尘屑泥土反复甩落；为薄如蝇翅般些许的菜叶添添减减费尽舌口。秤星如芒刺在背，尘沫如沙砾钻心，心眼被这些细屑填充塞满，眼前微尘早膨胀成遮天的尘暴。

但世间的天平总有两端秤毫，若一毫容不得微末之差，又怎举得起人生真正的千钧？唯有在得失心被豁达智慧所浸润，方能腾出双肩载物，敞开胸襟装盛世间万般丰富与恢宏。

待到日头更偏西了，菜农收拾菜筐准备离去时，其中利落者已把空筐反扣肩上，背影如快刀划过空气；留下几个身影还在原地为半片残缺的菜叶执意较真。那分厘必争之心愈缩愈紧，终究自困于一方琐碎之中，再无余裕望向头顶苍穹与远方海平线交汇处的壮阔天色。

斤斤计较只在分毫间，其下的人生之秤固然刻度清晰无比——却再难挪出半分余地，供人真正舒展筋骨与目光去向海阔天空之处瞭望了。

桥头菜场里每一笔分毫计较，皆如刻痕留于灵魂之上；而市井内外，能承载乾坤的度量，原不是那点毫厘必较的锋利之刃，终究是海纳百川的无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