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故事：我的楼兰

芙蓉婉儿

　　康熙年间，西北有一驼队，为首者姓赵，名远，世代以丝路通商为业。这日，驼队行至荒漠深处，烈日似火，沙暴忽起，天地昏黄。赵远忙喝令众人护驼避风，待沙暴稍歇，却见前方沙丘间，隐隐有城郭轮廓，楼阁错落，似蜃楼又非蜃楼。

赵远心奇，不顾从人劝阻，率数人往探。行近时，城郭渐显，竟为一古邑，城墙斑驳，门匾字迹模糊，唯 “楼兰” 二字尚可辨。众人入内，街巷空寂，残垣断壁间，荒草萋萋，却有一女子，身着红纱，倚门而立，见众人来，眸光流转，轻声道：“远方客，何故来此？” 赵远拱手，具言遇沙暴，误撞此地。女子颔首，邀众人入宅，宅内虽简陋，却有瓜果清泉相待。

女子自称阿萝，言楼兰古国覆灭后，独守于此已百年。赵远见阿萝美而慧，谈吐间尽是对楼兰往昔的追念，心下敬重。是夜，驼队宿于宅中，赵远与阿萝对坐，听她讲楼兰旧事：曾几何时，楼兰繁华，驼铃相闻，商客云集，那佛塔巍峨，胡杨成林，公主坟茔藏着无尽情思…… 言及兴衰，阿萝泪落，赵远亦感怀，遂以胡琴奏一曲《忆楼兰》，曲声苍凉，绕梁不散，阿萝闻之，泣不成声，谓此曲与楼兰旧乐相和。

数日后，沙暴已息，驼队欲行，赵远却对阿萝生恋慕之意，乃留书与从人，言愿留此伴阿萝，探寻楼兰遗秘。从人无奈，遂率驼队东归，赵远自此长住古邑，与阿萝朝夕相伴。

二人或漫步残垣，寻旧日佛塔基石；或坐于胡杨树下，听风声似驼铃。阿萝常携赵远至一清泉处，言此为楼兰圣泉，昔日国人赖之以生。泉边有石，刻满古楼兰文，阿萝能辨，谓多是情诗与祈福之语。赵远求教，阿萝耐心讲解，渐通楼兰文字，遂刻下 “赵远与阿萝，愿守楼兰魂” 于石上，阿萝见之，面生红晕，与赵远相偎，誓言不负。

月夜溶溶，清辉如练。阿萝与赵生并倚朱栏，玉盏频传，酒气氤氲间，情愫暗生。阿萝轻纱覆面，罗衣飘飘，若广寒仙子踏月而来。

但见她纤腰微摆，莲步轻移，长袖翻卷如云，裙裾旋飞似雪。体态轻盈，宛若惊鸿照影；舞姿曼妙，恰似游龙戏珠。一颦一笑，勾魂摄魄；一举手一投足，风情万种。月光洒在她身上，更添几分朦胧之美。

曲终，阿萝玉手轻扬，薄纱飘落，露出绝世容颜。眉目含情，朱唇微启，恰似春日桃花初绽。赵生痴然凝望，情不自禁上前，将她拥入怀中。二人十指相扣，肌肤相亲，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唇瓣相触的刹那，天地仿佛都为之静止，唯余两颗炽热的心，在月下交融。

唇齿甫触，恰似春溪破冰，千重涟漪自心湖深处漾起。阿萝素手轻颤，攀附赵生肩头，发间茉莉香与清酒甘冽相缠；赵生揽其柔荑，指腹摩挲过她腕间朱砂痣，恍若揉碎月华，将万千缱绻都化作这一吻缠绵。夜风倏止，银河倾泻而下，为相拥的身影镀上柔光，唯余两心共振之声，在寂静的月色里久久回响。

然每至月夜，阿萝常独坐楼阁，望西北方垂泪，赵远问之，阿萝言：“昔年楼兰有一王子，与我情投意合，然国亡时，王子欲护我逃生，却被乱军所阻，自此生死相隔。我守此城，盼其魂归，又盼能复楼兰旧貌……” 赵远劝慰：“逝者已矣，然楼兰之美，存于你我心间，亦可传于后世。” 阿萝感其诚，心渐倾之。

忽有一夜，古邑阴风骤起，鬼哭狼嚎。阿萝惊起，谓：“楼兰怨灵至矣，必因我与凡人相恋，触怒亡灵。” 言未了，见无数黑影自街巷涌出，皆披发跣足，形貌可怖，乃楼兰亡者之魂。怨灵围宅，呼号着 “还我楼兰”“莫恋凡人” 。阿萝忙以红纱护赵远，自身持一古灯，灯中火焰青蓝，乃楼兰圣物，可驱邪魅。

怨灵攻来，红纱震荡，古灯摇曳，阿萝渐力怯，赵远欲助，却被怨灵推搡，摔倒在地。正危急时，赵远怀中掉落当日刻字之石，石上蓝光一闪，怨灵竟退避三分。阿萝喜极，谓：“此石得楼兰圣泉滋养，又有你我真情所注，已成灵物，可镇怨灵。” 遂与赵远合力，以石为引，古灯为媒，念动楼兰古咒，怨灵渐散，古邑复归平静。

经此一劫，阿萝与赵远情意更笃。然赵远念及驼队与家中老父，心有牵挂，阿萝知之，虽不舍，仍言：“君当归乡，若有缘，自会再聚。” 赵远遂别阿萝，出古邑，寻驼队旧迹，行月余，竟遇旧从人，从人喜极，言归乡后将赵远留书告知其父，父忧思成疾，正盼归。

赵远归乡，见老父病榻在床，泣拜于前，父见子归，病渐愈。然赵远夜夜梦阿萝，梦中古邑残破，阿萝独坐垂泪。逾年，赵远禀明老父，欲再探楼兰，父虽不舍，仍许之。赵远率驼队，携家乡土产与笔墨，欲传楼兰故事于阿萝。

行至荒漠，却见沙暴又起，较之往昔更烈，驼队几不能行。赵远坚往，沙暴中，隐约见阿萝红纱飘拂，似在引路。待沙暴息，古邑竟现于眼前，然较之从前，楼阁稍整，胡杨抽芽，似有复苏之象。阿萝迎出，喜极而泣，谓：“自君去后，我以真情与圣泉之力，渐唤楼兰生机，今君归，楼兰可复盛景。” 赵远亦泣，与阿萝相拥。

此后，赵远留驻楼兰，与阿萝携手，以中原技艺与楼兰旧俗相融，渐使古邑重现生机。驼队往来，传楼兰之事于四方，文人墨客闻之，纷至沓来，题诗作画，赞楼兰之美与二人之情。赵远与阿萝于圣泉边建楼阁，藏楼兰古籍与中原诗书，供后人研读。

又数年，楼兰古邑已非复荒漠残垣，佛塔重建，街巷重开，胡杨林里，驼铃再响。赵远与阿萝常立于城上，望大漠落日，忆往昔劫数，感今时盛景。一日，阿萝忽言：“王子魂归矣，见楼兰复兴，当可安息。” 赵远见天际一白鹤飞过，似有灵意，知楼兰亡灵已释前嫌，自此，古邑安宁，再无怨灵扰。

后赵远与阿萝渐老，将楼兰诸事托付可信之人，二人携手隐于胡杨深处，如寻常夫妻，守着那片承载千年情与愿的土地。其故事渐成传说，入《聊斋志异》续编，世间传之：“楼兰有女，名曰阿萝，守邑百年，遇商客赵远，历劫情坚，复楼兰之魂，传千古佳话。” 而那圣泉边的刻石，仍在月光下泛着蓝光，见证着跨越生死、荒漠与时光的爱恋，如刀郎歌中所咏，“谁与美人共浴沙河互为一天地，谁与美人共枕夕阳长醉两千年” ，在楼兰的风沙里，谱就一曲不朽的情殇与重生之歌，让后人知，世间真情，可破劫障，可复荒芜，可让湮灭的传奇，重焕光芒，成为大漠中永远的、活着的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