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岭南村的夜晚,是被一盏马灯点亮的年代。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跳动的火苗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将我们年轻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乌黑的玻璃灯罩上积着厚厚的烟垢,轻轻一碰就会在指尖留下墨色的印记。</p><p class="ql-block">每晚,我们几个知青都要轮流提着这盏老旧的马灯,穿过漆黑的村道去给老乡们读报。昏黄的灯光里,老乡们围坐成一圈,布满皱纹的脸上映着跳动的光影。他们眯着眼睛,安静地听着《人民日报》上那些拗口的社论。煤油燃烧的烟气熏得人眼睛发涩,常常读着读着,嗓子就哑了。老乡们从不打断,只是偶尔点点头,或是发出意味深长的叹息。</p><p class="ql-block">清晨醒来,擤鼻子时总能在手帕上看到黑色的煤油灰。我们互相指着对方黑乎乎的鼻孔大笑,可笑声过后,望着镜子里那张沾满煤油灰的年轻脸庞,心里总会涌起一阵酸楚——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持续多久?</p><p class="ql-block">但正是在这些被煤油烟熏黑的日夜里,我们这群城里来的学生慢慢褪去了青涩。学会了就着微弱的灯光缝补磨破的衣角,掌握了在土灶前生火做饭的诀窍,习惯了用红肿的肩膀挑起沉甸甸的稻担。老乡们看着我们笨拙的样子,总是先摇头叹气,却又总是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我们。渐渐地,煤油灯的烟灰不再令人烦恼,肩上的水泡也成了成长的印记。</p><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当我回想起岭南村的岁月,最先浮现的总是那盏马灯温暖的光晕。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正是老乡们无声的包容和朴实的关怀,让我们这些异乡人找到了家的温暖。煤油灯熏黑的不仅是我们的鼻孔,更在我们的生命里,烙下了最质朴的人间温情。这盏灯,这些乡亲,这片土地,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家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