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妒火焚心</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她下毒害死四个侄子</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说)</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文/代强(安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四川富顺县正义村,盛夏的日头毒辣,烘烤着坟场蒸腾起阵阵白气,仿佛大地也在无声地喘息。法医刘宁国站在四座小小的坟茔前,空气沉重粘滞,弥漫着泥土腐败的腥气和若有若无的甜腻臭味。他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动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开棺的声响刺耳地撕破了寂静。棺木腐朽不堪,铁锹撬开时发出沉闷的呻吟,裹挟着陈腐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刘宁国面罩下紧抿的嘴唇纹丝未动,专注的眼神如同探针,仔细搜索着棺木深处那团裹着尘土的黑色骨骸。他戴着胶皮手套的手小心翼翼探入,动作精准地夹起一小块早已干枯变色的胃壁组织,放入密封的容器。身后年轻助手忍不住侧过脸,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远处村道上,一个瘦削的妇人被两个亲戚死死架着,身子却像风中枯草般不住往下坠。那是马芳,四个孩子的母亲。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被挖开的土地,仿佛那里埋着她被撕碎的心肝,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喃喃重复着一个名字:“洪儿……洪儿……” 她已哭干了泪,只剩下这无声的痉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时间倒退十二年,马芳的第一个儿子刘波在院子里玩耍,突然栽倒在地,小小的身子剧烈抽搐,口中涌出带血的泡沫,眼睛瞪得溜圆,盛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惊愕与不解。他稚嫩的脸庞在痛苦中扭曲,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灰白。村中流言如野草般疯长,人们窃窃私语:“刘家祖坟冒了青烟?”“怕是马芳命硬,克子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七年间,同样的恐惧两次降临。二子、三子,如同被看不见的魔爪扼住咽喉,在几乎相同的痛苦挣扎后,相继夭折。刘强和马芳,这对被厄运反复蹂躏的夫妇,脊梁被压弯了,眼神失去了神采,只剩下麻木的绝望。他们也曾病急乱投医,请来装神弄鬼的“先生”,在昏暗的油灯下,任凭“先生”手舞足蹈,用浸满鸡血的符纸在他们额前拍打,口中念念有词,驱赶那臆想中的“阴魂索命”。神汉煞有介事的动作和尖锐的咒语,在四壁徒然回响,只徒增满屋的惶恐,却无法驱散缠绕在刘家屋顶那浓得化不开的死亡阴影。香灰飘散,符纸燃烧的焦糊味弥漫开来,笼罩着他们疲惫不堪的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06年,四子刘洪在成都呱呱坠地。这个孩子,成了马芳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她几乎寸步不离,把他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筑起一道隔绝厄运的铜墙铁壁。然而,命运的狞笑从未停止。2008年,听闻刘强父亲脑溢血的消息,夫妻俩带着刘洪返回那噩梦缠绕的村庄。那天,马芳正抱着刘洪在门槛边晒太阳,孩子依偎在母亲怀里,小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顺。突然,怀中的刘洪猛地一挺,小小的身体骤然绷紧,随即开始剧烈地抽搐,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马芳的瞳孔骤然放大,惊恐的尖叫撕裂了短暂的平静:“洪儿!洪儿你怎么了?!”孩子口中涌出熟悉的、带着腥气的白沫,那双清澈的眼睛瞬间被痛苦和死亡的阴影覆盖,一点点失去最后的光亮。她抱着那具迅速冰冷的小小躯体,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呜咽,身体抖得像深秋最后一片枯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毒鼠强。四个孩子胃里,全是这个。”刘宁国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冰冷、确定,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马芳的心脏。她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间崩塌、旋转,化为无边的黑暗。她软软地瘫倒在地,人事不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真相如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正义村蒙尘的表皮。一切的源头,指向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低眉顺眼的大伯母——张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张凤身形矮胖,常年劳作的粗粝刻在她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习惯性地向下垂着,仿佛永远只盯着脚下的三尺黄土。她的院落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牲口气味。然而,在无人窥见的角落,公公刘家荣那刻薄的嘲讽如同淬毒的鞭子,一次次抽打在她心上:“下不出公鸡蛋的母鸡!”、“瞧你弟妹,这才叫有福气!”马芳接连生下四个儿子的喜悦,在张凤听来,却是对她最大的羞辱和炫耀。嫉妒的毒芽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里,日复一日地汲取着恨意的养分,扭曲、膨胀,最终结出了剧毒的果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法医实验室的报告冰冷而确凿,四具幼小尸骨中提取的组织样本,均检出了高浓度的毒鼠强残留,足以在顷刻间夺命。警方在张凤家厨房角落一个蒙尘的腌菜坛子后面,搜出一个小小的、沾着油污的纸包,里面残留着同样的白色粉末。更令人齿冷的是,在刘洪离世前,张凤曾匆匆赶往村卫生所,买回一大包止泻药,可当刘洪腹泻不止、小脸苍白时,那包药却始终静静地躺在张凤的抽屉深处,从未拆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审讯室里,面对铁证,张凤脸上的唯唯诺诺像面具一样剥落了。当警察在佛山轰鸣的制衣厂车间里找到她时,她竟没有一丝慌乱。此刻,她抬起浮肿的眼皮,嘴角古怪地向上扯动,喉咙里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类似砂纸摩擦般的笑声:“呵……呵呵……断子绝孙?该!他们刘强这一家,就该断子绝孙!”那笑声里浸透了积年累月的怨毒,在冰冷的审讯室里回荡,令人脊背发凉。她的丈夫刘坤,那个同样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垂着头,嗫嚅着承认,自己曾不止一次在深夜,帮着妻子清理掉那些沾染了可疑痕迹的碗筷和药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正义村的坟地前,四块小小的墓碑并肩而立,如同四根指向苍穹的、无声的手指。它们沉默地矗立在烈日下,也矗立在漫长的岁月里,无声地控诉着那源自愚昧偏见的恶毒,是如何将血缘的纽带扭曲成致命的绞索。那场开棺验尸所掀起的尘埃早已落定,法律的判决也早已宣告终结。然而,有些东西,却注定无法被埋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刘强终日与劣质的白酒为伴,曾经精壮的身躯被酒精浸泡得松垮、迟钝,眼神浑浊呆滞,仿佛灵魂已随四个儿子一同深埋地下。马芳,这个被命运凌迟得只剩下一具空壳的女人,手腕上几道扭曲狰狞的疤痕,是她多次向死亡寻求解脱留下的印记。她时常枯坐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对着虚空伸出颤抖的手,一遍遍徒劳地抓握着:“波儿……洪儿……娘在这儿……”声音嘶哑空洞,如同荒野上呜咽的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的刘家荣,浑浊的老眼茫然地望着屋顶朽坏的梁木,嘴里仍旧含混不清地念叨着:“老二家……命太硬……太硬……”那陈腐的偏见,如同附骨之疽,至死都未曾从他枯朽的灵魂里拔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烈日无情,坟茔静默。毒咒虽已破解,但无形的伤痕早已蚀刻进每一寸土地和每一颗破碎的心。当黑暗源自血脉相连的至亲,那份痛楚便再无愈合之日。墓碑无声伫立,它们不仅是生命逝去的印记,更是人性深渊投下的永恒暗影——那深渊的源头,往往始于一句轻飘飘的偏见,一个被妒火扭曲的眼神。</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