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蒲张浪非

　　暖

夜雨未歇，晚点列车如迟暮之人蹒跚而至。我们立在月台柱后，湿冷的衣衫紧贴皮肉，寒气侵骨，几欲战栗。这一刻也忘记前面生的气，老伴与我背靠背而立，竟成了此刻唯一屏障。两人缩着身子，撑开的伞面朝外迎向风口，竟如薄纸抵住了寒潮。彼此背脊间，竟真丝丝缕缕透出了暖意——这微弱温度，竟成了寒夜里抵御风刀霜剑的堡垒。

终于挤进车厢，广播里柔和的致歉声在人群头顶漂浮，虽为机械之声，却意外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坐定后，湿衣仍沉沉贴住脊背，人声嘈杂里，那首《萱草花》的旋律却悄然在心底弥散开来，渐渐淹没了身外寒意：

> 高高的青山上 ，萱草花开放，

> 采一朵 ，送给我 ，小小的姑娘……

“小小的姑娘”……恍惚中，我仿佛见女儿幼时，我归家时每每采撷路边野花，笨拙地为她别在柔软发梢。她仰起的小脸，笑意盈盈，如花绽放。如今那小小的背影早已长成，披上了属于她的嫁衣。而我掌中曾托起的，是稚嫩如萱草花瓣的脸颊，更是沉甸甸、暖融融的时光。

车窗上雨痕纵横，如同岁月刻下的纹路。倘若有一天，女儿的心事飘向远方，或懂了些许人间忧伤——我愿自己化作那歌谣里不凋的花瓣，成为她梦中一双悄然舒展的翅膀，轻轻托起她，向着光亮处飞扬。

遥遥的天之涯，萱草花开放，

每一朵，可是我，牵挂的模样！

原来歌里唱的，正是天下父母心。那开遍天涯的萱草花，何尝不是心瓣拆下，铺展在儿女归途上连绵不绝的灯盏？纵使前路迢迢，风尘仆仆，总有一片暖意从背后升起，无声无息，覆盖了满身疲惫，仿佛亲昵的守护，从未远离。

车窗外，夜雨潇潇，无尽昏黑。可这车厢里湿冷衣衫裹着的心，竟被一种遥远而坚韧的暖意烘着。萱草花不择地而生，那暖意亦非烈火，不过是心底一点微光，竟足以抵御世间的冷雨与孤程——原来生命深处最恒久的暖流，并非来自炉火或拥抱，竟是血脉里那无声无息、开遍归途的牵挂，它如萱草花般寻常，却铺成了通往永恒春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