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文徵明 1534年 嘉靖13年（甲午）02月01日 小楷《山游诗思册》21开

亮亮虫

简介：

       水墨，纸本，册页，21开，每开20×77厘米。北京保利2013年秋季艺术品拍卖会“贻晴斋”藏中国古代书画专场拍品。写于明嘉靖甲午年（1534年）春二月初一，作者时年64岁。此幅蝇头小楷为作者晚年所作，从结字用笔亦可看出其笔力娴熟之道；又因作者尾跋中云，是为“槐雨先生”（即王献臣）所书。故此书应为其代表作《拙政园书画册》（亦或《拙政园记》全名《王氏拙政园记》）中的内容略同，前者是画，后者是书法。钤有“文徵明”白文方印、“衡山”朱文方印二方。

       全篇笔力劲健，笔法点画劲挺俊秀。横画起笔尖细，多用露锋，短撇用笔爽利，长撇则如兰叶，飘然有资致。如宝盖头及其它横画的收笔尤为着力，以方笔转折做夸张处理，形成明显棱角。端严饱满，充满雄浑朴厚的法度与意趣。

       通篇字体均匀，章法整饬，体势之间清丽疏朗，婀娜多姿。结构质朴端谨，以典雅自然之姿独树一帜，严守前贤法度而风神独运。从头至尾，正体端庄，无一笔苟且。其用笔干净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如同硬笔书，极富力度。真所谓笔笔精工，字字有神，格调高雅，神理超妙，浑然天成。
       书体显得神采奕奕，挺然秀出而又创意，如正人君子款款走来。使得一种行气贯通、活脱潇洒、飘逸俊美、天真率达的气韵跃然纸面。然就整体观之，文氏对欧体的娴熟掌握则表现的更为突出。文徵明此时呈现有欧体风貌的作品与早期及为官时期同体作品有所不同，已除去初学欧体时那种略带板滞的感觉。在用笔和结构上，有将欧、颜、柳三家融合后的风格。晚期书风显得温润灵动，在欧体险峭峻拔的风格上增添了魏晋小楷的潇洒蕴藉，比之前略似“台阁体”的小楷，虽端庄华丽相似，但精工之中饶有尖峭的笔意，故富有生机灵动的感受，真所谓“于细微处见精神”。

录文：

       浪池中

       雌蜺连蜷饮洪河，落日倒影翻晴波。江山沉沉时未雩，何事青龙忽腾翥。知君小试济川才，横绝寒流引飞渡。朱栏光炯摇碧落，杰閣参差隐层雾。我来仿佛踏金鳌，愿挥尘世从琴高。月明悠悠天万里，手把芙蕖照秋水。

       意远台在沧浪池北，高可寻丈。义训云：登高使人意远。
       闲登万里台，旷然心目清。木落秋更远，长江天际明。白云渡水去，日暮山纵横。
       钓䂬在意远台下。
       白石净无尘，平临野水津。坐看丝袅袅，静爱玉

粼粼。得意江湖远，忘机鸥鹭驯。须知縯纶者，不是羡鱼人。

       来禽囿在沧浪池之南,北杂植林禽数百本。
       清阴十亩夏扶踈，正是长林果熟初，珍重筠笼分赠处，小牕亲榻右军书。
       桃花沜在小沧浪东，折南，夹㟁植桃，花时望若红霞。

       种桃临野水，春暖树交花。时见流残片，常疑有隐家。微波吹锦浪，晓色涨红霞。何必玄都观，山中有岁华。

       槐雨亭在桃花沜之南，西临竹涧，榆槐竹柏，所植非一，云槐雨者，著君所自号也。

       亭下高槐欲覆墙，气蒸寒雾湿衣裳。疏花靡靡流芳远，清荫垂垂世泽长。八月文塲怀往事，三公勋业付诸郎。老来不作南柯梦，独自移床卧晚凉。

       尔耳轩在槐雨亭后。吴俗喜叠石为山，君特于盆盎置土水，石植菖蒲，水冬青以适兴。语云：未能免俗，聊复尔耳。         有拳者石，弗崇以岩。上列萑莽，下引寒泉。有泉涓涓，白石齿齿。岂曰高深，不远伊迩。言敞东轩，睨彼丛棘。君子于何，惟宴以适。青青者蒲，被于崇丘。岁云暮矣，式宴以游。君子于游，匪物伊理。古亦有言，聊复尔耳。岂不有营，我心则劳。载欣

载遨，以永逍遥。
       芭蕉槛在槐雨亭之左。

       新蕉十尺强，得雨净如沐。不嫌粉堵高，雅称朱栏曲。秋声入枕凉，晓色分窗绿。莫教轻剪取，留待阴连屋。

       槐幄在槐雨亭西岸，古槐一株，蟠屈如翠蛟，阴覆数弓。         旧种宫槐已十围，密阴径亩翠成帷。梦回玄蚁争穿穴，春尽青虫对吐丝。
       湘筠坞在桃花沜之南，槐雨亭北。修竹连亘，境特幽迥。

       种竹绕平冈，冈迥竹成坞。盛夏已经秋，林深不

知午。中有遗世人，琴樽自容与。风来酒亦醒，坐听潇湘雨。

       京师香山有玉泉，君常勺而甘之，因号玉泉山人。及是得泉于园之巽隅，甘冽宜茗，不减玉泉，遂以为名，示不忘也。

       曾勺香山水，泠然玉一泓。宁知瑶汉隔，别有玉泉清。修绠和云汲，沙瓶带月烹。何须陆鸿渐，一啜自分明。

       瑶圃在园之巽隅，中植江梅百本，花时灿若瑶华，因取楚词为名。

       春风压树森琳球，海月冷挂珊瑚钩。寒芒堕地失姑射，幽梦落枕移罗浮。罗浮不奈东风恶，酒

醒参横山月落。千年秀句落西湖，一笑闲情付东阁。只今胜事属君家，开田种玉生琪华。瑶环瑜珥纷触目，琅玕玉相树交加。我来如升白银阙，绰约仙姬若冰雪。仿佛蓬莱万玉妃，夜深下踏瑶台月。瑶台玄圃隔壶天，远在沧瀛缥渺边。若为移得在尘世，主人身是琼林仙。当年挥手谢京国，手握寒英香沁骨。万里归来抱雪霜，岁寒心事存贞白。呜呼岁寒心事存贞白，凭仗高楼莫吹笛。

       嘉实亭在瑶圃中。取山谷古风江梅有嘉实之句因次山谷韵：

       高人夙尚志，脱冠谢名塲。中心秉明洁，皎然秋

月光。有如江梅花，枝槁心独香。人生贵适志，何必身岩廊。不见山木灾，牺樽漫青黄。所以鼎中实，不爱时世尝。曾不如苦李，全生衢路傍。恻恻不忍置，悠悠心自伤。

       竹涧在瑶圃东，夹涧美竹千挺。

       夹水竹千头，云深水自流。回坡漱寒玉，清吹杂鸣球。短棹三湘雨，孤琴万壑秋。最怜明月夜，凉影共悠悠。
       得真亭在园之艮隅，植四桧结亭，取左太冲招隐诗竹柏得其真之语为名。

       手植苍官结小茨，得真聊咏左冲诗。支离虽枉明堂用，常得青青保四时。

       珍李坂在得真亭后，其地高阜，自燕移好李植其上。

       珍李出上都，辛勤远移植。却笑王安丰，当年苦钻核。

       玫瑰柴在得真亭，植玫瑰花。

       名花万里来，植我墙东曲。晓雨散春林，浓香浸红玉。
       蔷薇径在得真亭前。

       窈窕通幽一径长，野人缘迳撷群芳。不嫌朝露衣裳湿，自喜春风屐齿香。
       水华池在西北隅，中有红白莲。

       方池涵碧落，菡萏在中洲。谁唱田田叶，还生渺

渺愁。仙姿净如拭，野色淡于秋。一片横塘意，何当棹小舟。
       深净亭，面水花池，修竹环匝，境极幽邃。取杜诗云，云：

       绿云荷万柄，翠雨竹千头。清景堪消夏，凉声独占秋。不闻车马过，时有野人留。睡起龙团熟，青烟一缕浮。

       柳墺在水花池南。

       春深高柳翠烟迷，风约柔条拂水齐。不向长安管离别，绿阴都付晓莺啼。
       芙蓉隈在坤隅，临水。
       林塘秋晚思寥寥，雨挹红蕖淡玉标。出水最怜

新句好，涉江无奈美人何。
       待霜亭在坤隅，傍植柑橘数十本。韦应物云：洞庭须待满林霜。右军黄柑帖亦云：霜未降，未可多得。

       倚亭嘉树玉离离，照眼黄金子满枝。千里勤王苞贡后，一年好景雨霜时。向来屈博曾留颂，老去韦郎更有诗。珍重主人偏赏识，风情原许右军知。

      右拙作前有行书，已录似槐雨先生矣。先生因画乌丝精绝，命再书小楷一过，务欲尽其丑也。甲午春二月朔旦，衡山居士文徵

明题。

钤印：

       作者印：文徵明印、衡山
       鉴藏印：曾经贵池南山邨刘氏聚学轩所藏、世珩珍秘、刘世珩檵盦赏鉴、神品、刘氏之印、慈民所藏经籍金石书画记

赏析：

墨痕·赏文徵明小楷《山游诗思册》

文 / 亮亮虫

甲午之春，墨香浸透纸本，

六十四载光阴，凝于蝇头小楷。

文徵明执笔，为槐雨先生誊录诗魂，

二十一开册页，便是一座微型的江南园林。

横二十厘米，纵七十七厘米，

非是尺寸的界限，而是艺术的浩阔海洋。

那水墨在纸上流淌，如溪流潺湲，

不疾不徐，却暗藏生命的雷霆。

你看那起笔尖细，露锋轻点，

若春风初拂柳梢，露珠滑落荷叶之缘。

短撇利落如刀裁云锦，

长撇似兰叶舒展，婀娜多姿，

在静默中，飘逸出尘世之外的灵韵。

收笔处，方折如嶙峋山岩，

不拖泥带水，却蕴藉千钧之力；

宝盖头的转折，夸张成棱角分明，

是匠心的棱镜，折射法度的森严。

哦，那端严饱满的结体，

仿佛正人君子款款行来——

端庄间藏着风流，规整中透出奇崛。

墨迹里，欧体的险峭、颜体的浑厚、柳体的秀逸，

早已熔铸成一炉，晚年的灵光乍现：

温润如玉，灵动如雀舞林间。

章法整饬，非是锁链的禁锢，

而是秩序的乐章，清丽疏朗的旷野。

一行行字，如星河排布，

匀称中蕴含生机，质朴里勾勒风骨。

从头至尾，无一笔苟且，

正体端庄，似云龙书院的书声琅琅。

那“慈民所藏”的印记，

是刘庠的痴心，于万卷古籍间回响；

“世珩珍秘”的朱红印章，

如泣血的誓言，诉说刘世珩的宝爱。

千载的传承，在卷尾轻叩——

藏印斑驳，却点亮了历史的幽微。

文徵明的小楷，不单是纸上的雕琢，

而是对“台阁体”桎梏的突围。

他学智永、欧阳询、赵孟頫诸家，

终在绳墨中，寻到自由的羽翼。

晚年笔触，愈加精微细腻：

如细微处的星光，照亮楷书的峰巅。

明代的书坛，待诏以楷名海内，

《临池心解》云“明楷第一”，非虚言！

看这蝇头字，是技艺的极致——

笔力劲健处，如苍松傲雪；

婀娜多姿时，若芙蓉出水。

它不仅是拍卖场上的百万成交价，

更是一代大师的魂魄写照：

将古风注入纸背，让岁月低吟浅唱。

今赏此卷，如见嘉靖年间的春晖，

墨色流转，犹闻衡山居士的呼吸。

艺术之河，不朽者非价高千万，

而是那笔尖的执着与诗情——

一册书卷，便是永恒的山水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