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画师打了个盹

兰薰桂馥

雨，是位潦草又慷慨的画师。泼墨般挥霍完水汽，便丢下未干的调色盘，便在云絮里悄悄睡去了。

此刻的天地，却正完成它最精妙的创作：花朵率先苏醒，花瓣上滚动的不是水珠，是画师遗落的碎钻。它们支着被雨水压弯的腰肢，正努力把浸透的颜色重新点燃，每一朵都像刚被点亮的、湿漉漉的小灯笼。

小草是最积极的学徒，争先恐后地抖落满身晶亮，把积蓄的绿意一股脑儿泼向岸边。那绿，浓得仿佛能滴落，染绿了蝉鸣，也染绿了脚下微凉的泥土。

河水不再是浑浊的奔流，它成了画师最澄澈的调色盘基底。夕阳的暖金、柳枝的嫩青、天空的浅灰蓝……都融化在这流动的琉璃里，温柔地打着旋，沉淀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宁静。

柳树这位成熟的模特，终于摆脱了雨水的纠缠。万千垂丝蘸着蜜色黄昏的光，在微凉的风中，对着河水这面巨大的镜子，慢条斯理地梳理着湿漉漉的长发。每一下轻拂，都在水面画下转瞬即逝的涟漪。

那座用铁管和木板搭建的简易小木桥，吸饱了水分，铁管上铁锈的颜色深得像陈年的故事。它静默地横卧着，连接两岸，也连接着这幅画的过去与此刻的鲜妍。

一切，都是新的。不是初生的稚嫩，而是被彻底濯洗、浸润后，生命本身焕发出的、毫无保留的坦荡与饱满。空气里是草木蒸腾的、带着甜腥的清冽，吸一口，连肺腑都像被洗过一遍。

画师酣梦正浓，天地间的万物，却已在他无心的挥洒后，自顾自地活成了最鲜亮、最蓬勃的模样。这黄昏，新得让人不敢落脚，生怕踩碎了这份刚刚诞生的、湿漉漉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