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个阳光像碎金般泼洒的上午,同学云风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将一本《快乐流金》塞到我手中。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封面,心却猛地一热。扉页徐徐展开,“人生是一首奋斗的诗”——八个墨色淋漓、筋骨遒劲的大字,仿佛带着杜老师执笔时的温度与力量,瞬间撞入眼帘。这珍贵的题赠,连同那被岁月浸染得泛黄的记忆,顷刻间将我卷回了1965年江西共大云山分校的青葱时光。</p><p class="ql-block">杜维国老师,这位来自上海、执教于江西广播电视大学的年轻副教授,是那段岁月里一道独特的光。他总是架着一副朴素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异常明亮,含着笑意,既温煦如春阳,又透着一股洞悉世事的睿智。一米七四的身姿挺拔如松,一件洗得发白却永远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是他不变的标识。尽管只年长我们五六岁,那渊博的学识和儒雅的风度,却让他成为我们全班仰首追随的灯塔。</p><p class="ql-block">他的课堂,是思想的盛宴,是语言的魔法。讲解《岳阳楼记》,讲到“先天下之忧而忧”,他会突然拍案而起,声如金石,将范仲淹的忧乐情怀演绎得荡气回肠;剖析鲁迅犀利的杂文,他竟能将艰深的“拿来主义”,化作市井巷陌里活色生香的小故事,引得满堂会心大笑。</p><p class="ql-block">记忆中最闪亮的瞬间,是那次作文讲评。当我的习作《在共大熔炉里》被他的嗓音清晰有力地诵读出来时,我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膛。他特意停下,拿起朱笔,在那句“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下,郑重地画下一个饱满的圆圈,又在旁边眉批处,落下一个力透纸背、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的“好”字!那一刻,小小的得意和巨大的鼓励,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p><p class="ql-block">杜老师的批改本,在我们眼中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议论文里一个恰如其分的“由此可见”,记叙文中一声鲜活的“鱼跃声”,都能收获他刚劲有力饱含赞许的朱笔批语。即便是温和的指正——“你的论证不如罗冬冬同学缜密”,也必定附上两三行具体的修改建议,字字珠玑,指明方向。在那个精神与知识同样饥渴的年代,他开出的书单如同甘霖。我如饥似渴地啃完了《红楼梦》、《收获》等大部头,更从此养成了随身携带小本子,随时摘抄心仪词句的习惯,这个习惯,受用终生。</p><p class="ql-block">1965年深冬,一个暮色四合、寒气袭人的黄昏,杜老师把我唤到他那间简朴却堆满书籍的办公室。他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看着袅袅升腾的水汽,忽然说:“要写出真正的好文章,得先学会静下心来,观察这茶水表面的波纹。”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让我豁然领悟:写作远非遣词造句的技巧,它是对生活最细微处的凝视,是对世界最深沉处的思考。后来,当我站上讲台,眼前总会浮现他说“教师要做会发光的红烛”时,眼中那簇明亮而坚定的光芒,那是他灵魂深处的信仰之火。</p><p class="ql-block">岁月如流,奔腾不息。当年那个在云山分校简陋却明亮的教室里,屏息凝神听讲的懵懂少年,鬓边也早已染上霜华,并出版了凝结心血的八万字回忆录《岁月留痕》。每当指尖再次拂过那些泛黄的课堂笔记和作文本,杜老师当年留下的朱批,那鲜艳的红色虽已随着时光流逝而微微褪淡,却依然清晰无比,力透纸背,灼灼如新。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符号,而是一盏盏在文学长夜里为我导航的萤火,恒久地照亮了我曾经懵懂、如今回望却倍感珍贵的文学启程之路。</p><p class="ql-block">六十载光阴荏苒,恩师当年饱蘸心血写下的殷红批语,墨迹或许会随纸张一同泛黄,但那字里行间流淌的温暖与期许,却早已沉淀为心底永不磨灭的印记。那抹朱红,不仅教会我如何驾驭文字,更以最无声却最有力的方式,塑造了我的灵魂——它让我懂得,要像杜老师那样,做一个用真心点燃知识、用真情灌溉心灵的园丁。</p><p class="ql-block">此刻,捧读着《岁月留痕》的书稿,字字句句,仿佛都映照着恩师当年伏案批阅时专注的侧影,回荡着他谆谆教诲的余音。千言万语,唯化作最深挚的祈愿:愿恩师杜维国老师,松鹤长春,福寿康宁。您那如红烛般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教育精魂,将永远是我前行路上不灭的星辰,指引方向,温暖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