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 岁 回 望（十六）

竹语潇潇

张国筠讲述 竹语潇潇整理

我在南山经历的文革动乱

当史无前列的文化大革命风暴席卷全国，揪出“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否定建国17年以来在文化科研教育等领域执行的方针政策和成就。绵阳南山中学，这所川西北名校，历年高考升学率名列前矛的学校，所受冲击，首当其中。

1966年5月，中央《5.16通知》下达后，“文化大革命〞开始，文革工作组进驻学校，开展文化大革命，他们说学校执行的是一条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要清理阶级队伍，继而“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学校党组织瘫痪，校领导和部分老师先后遭到揪斗。学校的一切教学秩序被打乱，学生停课，学生不再读书学习，成为忠于毛主席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的“红卫兵”战士，而老师集中开展“文化大革命〞，通过“大字报”，“火烧〞百分之百，把老师分类，人人过关，不放过一个，对划为三、四类的老师进行大字报围攻和批斗。语文教师罗著成因不堪“红卫兵”批斗，半夜失踪，人间“蒸发〞；体育老师张剑青，因不堪屈辱，自缢身亡〞。

校外的“红卫兵〞造反派涌进学校，把曾是地下党员，为革命立下不朽功勋的校党委书记蒋海宁、校长刘述成进行揪斗，并残暴动武。一次，强行将刘校长跪压在煤渣上，枪对着他，伴随着这帮红卫兵的狂笑，子弹“嗖嗖〞飞过刘校长头顶...

一天深夜，刘校长敲开我家房门，急切告诉我丈夫，说：他和夫人蒋老师必须逃走，红卫兵打死人是不负责不犯法的，我们不想白白丢命。我丈夫说，快走！快走！你的工作我来接替。当时我丈夫和刘校长都被造反，被弄到食堂做杂活，刘校长卖饭票，他担心他一走会引起食堂的混乱，食堂的事需要我丈夫来掩护。但是，往哪里逃呢？家不敢回，亲戚家不敢投靠，一旦被抓回来，潜逃罪名不小。我也急得一时没了主意。刘校长对我说：“你班学生文良英已联系了我，很安全，可以躲过这个劫难。我们学校的红卫兵听毛主席的话：‘要文斗不要武斗’，校外的造反派学的是法西斯那一套，非把你整死不可，我和蒋老师不想冤死！〞。望着这位年青勇敢智慧的校长，我无比敬佩！我问，我们学校的造反派头头知道你要逃走吗？刘校长说，刚刚从他那里过来，他同意了我的躲避请求，让我赶快走！说，校外这帮红卫兵来势凶猛，如果再闯进学校，他们也怕抵挡不住。我们学校这个造反派头头就是具有雄辩奇才的既教地理又教政治杨正刚老师。当年他以他的方式保护了我们年青校长和蒋懿菊老师，蒋海宁书记也躲过了这一劫，幸免一难。多年后，刘校长和蒋老师召集的南山老教师相聚，特别邀请杨正刚老师夫妇参加。

文革动乱结束，在拔乱返正百废待兴时期，刘校长带领团队创办了绵阳师范专科学校，担任起培养教育师资的重任。“不拘一格用人才”，大胆启用曾被错误批判的右派教授，吸收文革中受迫害下放劳动的知识分子到师专任教。重建了教育体系，培养了一届又届优秀师范毕业生，把绵阳师专办成了全国一流的师范专科学校。刘校长为教育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是有口皆碑的教育大家。

1966年，南山中学的招生工作仍在进行，高中招生名单已定，却未能报名入校。初中新生入校，编为初69级，我任2班班主任。

讲述我与南山中学初69级的故事比较痛心，因为他们是在荒延的文化大革命中诞生的一届。初中三年，在校读书不到两个月，“停课闹革命〞是他们这一届学生的主旋律。回想起来对这一届学生的印象很模糊，我所任班主任的班级，有两个农村女同学，其余都是城市的，这两个女同学一个叫骆国秀，一个叫文绍华，她俩跟我的时间要长些。她们家在农村，离学校远，停课期间她俩留在学校。我给她们补课，还带她俩到我家吃饭，视为自家子女。我小女儿还记得有一次骆国秀生病，我一直守护在她的床边。

那时，学生不再读书，和全国中学生一样，贯以“红卫兵〞标志，佩戴“红卫兵〞袖导，手捧《毛主席语录》，离开学校汇入全国红卫兵“大串联”的洪流。初69级，文革中最小的红卫兵跟着大哥哥大姐姐，有的去了北京，在天安门广场接受了毛主席检阅，拥有了人生最激动最难忘的时刻；有的重走红军长征路，体检革命的艰苦历程。我的儿子蒋春声，初中二年级学生，那时才12岁，跟着串联人群爬火车去了重庆和贵阳，懵懵懂懂参观学习大城市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返回时挤了好几趟火车加上步行才辗转回到绵阳，小小年纪经了风雨，见了世面。

文革大串联引起了全国混乱，串联人群到各个城市闹革命、揪斗走资派都免费，交通拥挤，政府机关瘫痪，严重影响了生产建设和人民生活。以至于半年后，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停止全国大串连的紧急通知。

1967年，中央发出全国大、中、小学校复课闹革命的通知，这个复课是继续批判修正主义路线的复课，教材全部改动，以阶级斗争为主，学工、学农、军训取代常规教学。军代表、工宣队接管学校，原学校领导继续接受思想改造，学校师资短缺，很多教师被调离或下放。我在南山中学带的初69级复课后不是学工就是学农，甚至没有固定的教室。他们被固定在绵阳梓绵公社的田间地头，日出而作， 日落而归，参加生产队的忆苦思甜大会，进行阶级斗争思想教育。他们刚刚学农回来，又被安排到绵阳涪江纸厂、大众印刷厂学工，同学们很勤奋，各个车间轮流换岗劳动，不怕脏不怕累，学会了各个工种，得到厂领导和工人们的好评，我也圆满完成了每学期带班工作。有一点比较欣慰，在梓绵学农期间，我向学校申请了标杆卷尺水平仪，带领学生为各个生产队测量了土地，在实践中给同学们上数学课，教几何知识，土地计算等。

前几日，初69级有个叫张敏的同学，回忆我带他们到梓棉公社学农，在大队保管室门前的晒场上，教他们“有理数〞。他说，这是学农独特的风景，给同学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69年6月，这一届学生毕业前，都还在分散在工厂学工，因而，学校既没有为他们举行毕业典礼，他们也没有毕业合影。就这样，各奔东西，响应党的召号，在各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1969年3月，我的长子蒋春声满15岁。8月，我和他父亲把他送到绵阳云凤公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娃娃很老实，做不得的农活也努力去做，结果挑大粪时，把腰压变形了，一年后作为病残知青回到城里。他后来的人生道路和他的同时代青年一样历经了更多的艰辛。

未完待续。

2020年，我和刘述成校长参加高60级毕业60周年同学会。

母亲和儿子春声在一起

四代人的南山情缘：我的童友、刘校长的女儿春玲带着俩双胞胎孙女儿看望我妈妈，听妈妈讲南山的故事。 --竹语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