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小小说）

窗口看客

　　这是卜啦第三次鼓起勇气走进村委会，前两次去村长都没在，一次据说是给儿子送奶粉了，一次据说是“捞”伙计去了，当然，这都是人家私事，卜啦自认为没必要较真。摸了下裤兜里的红塔山烟，轻敲三下村长办公室的门。门没关，村长四平八稳斜躺在太师椅上，见卜啦进来，眼皮懒懒掀了掀，没动弹。

“哥，我那桩基的事……”卜啦堆起笑凑过去，忙不迭从兜里掏出烟，手指有些笨拙地撕开包装，抖出一根烟恭敬递到村长面前，把烟盒也顺势放在办公桌上。

村长没接，视线却粘在那根烟上，嘴角牵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纹路：“卜老师啊，”他慢悠悠开了腔，目光如炬。“你哥我出去办事，一般给人送一条起”，村长从自己口袋掏出一盒中华，取了一根，点上，吐了一口烟雾，“啥事，说”。卜啦脸一下子通红，递烟的手僵在半空，那根烟仿佛突然有了重量，坠得卜啦手腕发酸。

“哥，还是我爸妈反映的问题，这…这桩基地，它本来就该是我的呀！”

“该是你的？”村长猛地打断卜啦，身子微微前倾，太师椅嘎吱作响。他声音不大，却像冰凉的铁块砸在燥热的空气里，“天下哪有那么多‘应该’？你家的？你喊它一声，它能应你？”村长嗤笑一声，重新靠回椅背，眼睛眯缝起来，像在打量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亏你在教育局上班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比我叔我姨强一点”。

想到父母低声下气找了多次，想到“扫黑除恶”活动都开展两年多了，卜啦的怒火一下子顶了上来，压都压不住。声音提高了，“你咋说话呢，信我找乡长反映不！我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这话像火星子溅进了油锅。村长嘴角那点嘲讽的弧度咧得更开了，露出黄黑的牙齿，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乡长？乡长来了又怎样？”他身体前倾，带着一股浓烈的汗味和烟油味逼近卜啦，“你尽管去。正好县长也是从咱乡上提把的，哈哈哈，好瓜兄弟呢，昨天县长还和我在一块喝酒打牌呢，要不给你说个情，弄个中学校长当当…，哼！林乡长，刘县长，他哪个手里没有点‘把柄’攥在我这儿？你去问问，他们哪个不怕我手里的账本？”

卜啦脊背一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那“把柄”二字，像两枚无形的钉子，把卜啦钉在原地。卜啦喉头发干，声音艰涩：“你也是党员…你这是违纪！”

“违纪？”村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肩膀剧烈耸动起来，干涩的笑声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回荡，刺得卜啦耳膜生疼。村长笑得喘不过气，好一会儿才止住，用粗粝的手指抹了抹笑出的泪花，乜斜着卜啦，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傻子：“你哥我当了20年村主任，啥事没经过，哪条白纸黑字的规定，写着村长不能‘违纪’？你找出来给我瞧瞧？”

卜啦一瞬间千万种想法，他实在不想纠缠这样的无赖了，那根被卜啦攥得几乎变形的烟，最终还是放回烟盒里，放进卜啦的兜里。“好了，哥，不说了，我走了”。村长站起来，嬉皮笑脸，“下次来，把学生给你送的烟拿一条，大气点，啥事都能商量，哈哈哈”。那笑声，像极了京剧老生的狂笑，却在一扬一抑中走了样。

一个月后，村里换届选举。村长再一次如愿当选，卜啦当时在选举现场，看到村长在给现场群众散烟，激动地掏出他那盒没送出去的红塔山，取出一根，笨拙的点火，一口下去，喉咙深处顿时又苦又涩，咽不下，也吐不出。（完）

后记：换届后不久，卜啦路过监所，遇到村长的前妻，听她说，村长因“捞伙计”被人陷害收监了，小三也走了，她来给村长送点日用品，卜啦瞥见包裹里的长方体，不由得咳嗽起来，淤积在喉咙多日的烟味一下卡到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