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牌局</p><p class="ql-block">六月二十九日,又是个周日。日子走到这里,夏意正浓,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有些倦了,懒懒地挂在枝头。掐指一算,离那所谓的退休日子,又近了一天,只剩下三百三十六天。时间真如针尖上的一滴水,滴入大海,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这般匆匆,抓不住,也无可奈何。</p><p class="ql-block">昨晚的饭后光景,还在眼前。妻说,出去走走罢。我们便沿着那条新修的小路踱步。夜色是温柔的,风里带着些许白日的燥热。忽地,一辆电动三马子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车上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堆鲜红的辣子,在这夜色里,竟有几分动人的暖意。</p><p class="ql-block">我信步走上前,随口问了句:“多少钱一斤?”</p><p class="ql-block">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传来,那口音,我太熟悉了。“一块五毛钱。”她抬起头,灯光勾勒出她脸上被生活磨砺出的纹路。</p><p class="ql-block">我心里微微一动,是临洮口音!这乡音,在这几百里外的定西城里听到,实在是亲切。我不禁多问了句:“你是临洮人?”</p><p class="ql-block">“嗯,是呢。”</p><p class="ql-block">“那你这辣子是会宁的,怎么操着临洮口音卖?”我有些好奇。</p><p class="ql-block">她腼腆地笑了笑,那笑意里似乎藏着许多故事。“嫁到这边来了,生活所迫嘛。”她顿了顿,反而问起我:“你也是那边的?怎么也来定西了?”</p><p class="ql-block">我一时语塞,学着她的口气,半是自嘲半是真实地答道:“我啊,被骗到定西来工作了。”一场萍水相逢的对话,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温馨。一块五毛钱的辣子,便宜得令人心疼。我想,这点钱,刨去种子、肥料、工夫,菜农还能剩下些什么呢?或许,剩下的只有这份生活的“迫”罢了。</p><p class="ql-block">这“迫”字,又何尝只在菜农身上。想起中午,本想去一中那边的镇龙路走走,却遇上了考试封路。成群的年轻人从考场里出来,脸上没有喜悦,反倒带着几分卸下重担后的迷茫。我拦住一个男生,问考什么。他似乎觉得是件不甚光彩的事,嗫嚅了半天才说:“三支一扶。”</p><p class="ql-block">是了,三支一扶。听上去是去基层奉献,可这两年服务期满,前路依旧未卜,终究不算安稳的事业岗。难怪那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踌躇。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生活所迫”?</p><p class="ql-block">我们仿佛都在一个巨大的牌局上。</p><p class="ql-block">这牌局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卖辣子的妇人,她手里的牌,是背井离乡和一车廉价的菜蔬,她能做的,只是在夜色里多守几个钟头。那些考三支一扶的年轻人,他们手里的牌,是数年的寒窗苦读和-个并不确定的未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抓住眼前这根看似能暂时上岸的稻草。</p><p class="ql-block">而我自己呢?数着退休的日子,看似安稳,却也时常感到身不由己的倦怠。我们每个人,都拿着一手不由自己选择的牌。你我都在这牌局上,想要看清自己的牌,还想窥探一下旁人的牌,更想猜一猜发牌者的心思。</p><p class="ql-block">这牌局的输赢,从来不是简单的加减法。那一块五的辣子里,有丰收的辛劳,也有市场的无情;那“三支一扶”的考卷上,有个人的理想,更有就业的艰难。每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个体,背后都牵着一整副牌,关乎家庭,关乎生计,关乎时代的洪流。</p><p class="ql-block">谁不是在用尽全力,打好自己手里这副牌呢?只是有的人,摸到的是顺子同花;有的人,手里却只有一堆零散的碎牌。可无论如何,总得硬着头皮,一轮一轮地跟下去。因为在这牌局上,弃权,或许比输掉更需要勇气。夜深了,远处传来隐约的喧嚣,这人间的牌局,还远未到散场的时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