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谈大德高僧的修为</p><p class="ql-block"> 游 伟</p><p class="ql-block"> 我曾虔诚而满怀希冀地探访过一些山寺高墙中的庄严所在,早些年也接触过一些身披袈裟或者道袍的长者。起初我心中勾勒的形象,他们当是梵音缠绕与青灯古卷相伴的潜心之人,远离凡尘功名浮浪,只与深邃经义往来,以心血铸就真知的卷册照亮世人心灵之路——这就是“大德高僧”的灵魂模样。可真实的相遇与所见,有时竟如潮水扑灭星光,让人不得不陷入思索:当世人以“大德”相称,所指向的,究竟是沉静深海般的内在修为?还是世俗功名的显赫光亮?</p><p class="ql-block"> 在今日某些“名刹道场”,许多穿僧衣而行的身影似乎有些正在悄然偏离禅房、幽径,奔向外部世界的盛宴。名号前冠以各种“文化大师”、“国学泰斗”的称呼,也频频现身于商业喧嚣的发布会或者书画展览会、名流交织的慈善秀与政商穿梭的交际场,仿佛这身袈裟反而增添了踏入名利场的特别“通行证”。更让人难解叹息的是,他们所留下的文字篇章极少,即便有点如若掀开表象搜寻,多只有浮于水面又急求速成的“心灵鸡汤”,或是浅解经典而实为营销之作,再不然便是一些毫无灵魂深意的讲话稿汇。可以穿透时光、值得以生命承托的修行力作,寥若晨星。</p><p class="ql-block"> 此种现象背后实为一场对“大德”命名的偷换。古圣先贤心中的大德,乃如同莲根默然深植于泥淖之下般的深厚德行,是修行者在戒律坛中千万次内省锻造的精金之心,是在般若智慧长路上以苦难和觉悟熬出的人性光芒。玄奘大师孤身穿越漫漫黄沙,非为带回虚名,只为用生命求取真经;印光法师长守净素一钵,字字珠玑之《文钞》直入人心。这般“大德”之重,怎是轻易可负?其价值指向内在世界的无限沉潜与成长。</p><p class="ql-block"> 不过,红尘俗世常将价值标尺悄然做了些翻转。当社会为“名僧”与“功绩”披上炫目光芒,寺院这方净土便如湖心被投入了石子,也难免漾开层层功利之波。“名”成了香火钱飘飞的依据,“利”又成为装点门庭的资本,在此循环之间,某些僧道身影便被裹挟入了无形轨道。而部分信众也常对“开光宝物”与“灵验神力”表现出更炽热的渴望,那深邃的经文义理反而被冷落一旁——大众渴求一饮而解的慰藉,远超千锤百炼后凝结的智慧结晶。这一内外因之交汇,便轻易将某些寺院和身影推向了社会性的喧闹中心,令本应澄澈无尘的修行之镜同样蒙尘。</p><p class="ql-block"> 这样偏离若任其滋蔓,则佛门道场千年高塔,根基终将产生动摇。清修静思之地,将因失缺魂魄而流于世俗浮华。真正的道业也将逐渐荒芜,僧宝亦会渐成可随时退下的表演衣冠。更令人担心和痛心的是,那些对佛道世界抱持初心追寻彼岸微光的人们,若只见到寺中之人汲汲于名利场中周旋、整天忙于各种展会开幕式上露脸、讲台上则口吐空洞言辞,如何不便他们的信念崩塌呢?</p><p class="ql-block"> 那么,真正值得被冠以“大德”之名者又该有怎样的气象呢?我觉得,他必然就是一位沉潜于无边深海的修行者:澄澈精严持戒律如守护城池的勇士,定慧等持则如明灯不熄的灯塔。更关键的是,修行者的内心方向不会随世俗而摇摆。若真正发心深入禅定,他会如泰山般不为喧嚣诱惑所撼。倘若发愿为众说法,便倾尽心力接引迷途众生。在乱流之中,亦是巍然如山的持守者。近代禅门巨擘虚云长老一生只携一笠、一蓑衣、一背架云游四海,数十年远离尘世喧嚣而证悟圆明之境,于百岁高龄仍为后世立下苦修标杆。弘一法师李叔同出家后精严持戒,远离盛名,为探究律学精髓耗费巨量心血,终成不朽华章。</p><p class="ql-block">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大德”,并非俗世灯红酒绿中的喧嚣主角与名利双收的所谓“大师”,而是能甘守寂寞与清贫的持戒者,是在灯火阑珊处钻研古老智慧与人性奥秘的探寻者,亦是敢于用真诚文字刻写生命经验的传灯人。唯有如此沉潜凝练的修为之力,方能穿过尘世纷扰,终显永恒光明。</p><p class="ql-block"> 寺院应当回归其澄澈本源——此身袈裟之下包裹着的是一个更为宏大庄严的精神承诺。在这个承诺中,没有浮华的追光掠影,没有过多的出头露面,唯有静默持久的笃行力量。世人呼唤的大德高僧,正是能在幽静深处守护此道,在纷繁世相中为彼岸点灯的虔诚者。</p><p class="ql-block"> 莫让浮声惊动梵音的清响,寂静里的生长最是坚实;纵使苔花米小,亦存自开乾坤之念——大德之所贵,正在于这无人旷野中独自撑起宇宙的孤卓姿态。</p><p class="ql-block">(作者游伟教授为中国诗书画研究会研究员、海派文化委员会主任、华东政法大学司法研究中心主任。)</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