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 者:日月交辉</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美篇号43273918</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飞机在昆明辗转,再沿滇藏线盘旋而上时,我已感知到肺腑深处的细微颤抖,高原的风夹杂着滇西北凛冽的清气撞入鼻腔——我的岭南身躯已踏入横断山脉怒江与澜沧江的幽深怀抱。几年前一个初秋的清早,我和老友老邓终于站在了德钦县境内、标有醒目藏汉英三文“梅里雪山”(Meili Snow Mountain)的棕红色标识牌旁。眼前,便是绵延如神祇卧榻的太子十三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首站立于雾浓顶观景平台。深秋的寒气像看不见的针密密刺入骨髓,空气稀薄得如同攥紧的拳头,每一次呼吸都需分外用力。脚下的金沙江大湾在晨雾中静卧如龙,隐没于山峦的深褶。当第一缕曙光如同天赐的熔金,自天际线淌过卡瓦格博主峰(Kawagarbo)及诸峰刀刃般的脊线时,整个天地瞬间肃穆——雪顶刹那点燃,赤金灼灼,如同一顶巨神冰冷的王冠降世!</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光芒非照片里的僵滞辉煌,而是活的,是流动的、庄严的灼热倾泻,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威,刺痛了双目。身后藏民低沉的诵经声适时而起,那低喃在圣峰的威仪下竟显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是天地初开就应与这雪山同在的祷文。作为南方人,我第一次如此具体地触碰了“神性”的形状。老邓笑着拍了拍我肩膀,递过来氧气瓶:“悠着点,广州仔。”他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而我确感太阳穴血管正突突地搏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返身短暂休整,目光被旁边几幢简洁现代的小楼吸引,白色墙体,棕色屋顶,落地大窗通透如水晶盒子(应是度假屋或管理站?)。我们在其中一家临窗坐下,学着用当地简单的茶具泡了壶茶。白瓷杯、带木柄的陶壶旁,搁着那个小巧的鎏金佛塔状物件(后来才知道是藏式香插)。袅袅茶烟升起,与窗外村庄零散的白墙、葱茏的绿坡、以及更远处那些终年披雪的巍峨轮廓,构成一幅静谧的叠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藏族向导拉姆引领下,我们驱车前往飞来寺观景台。它的高度带来更直接的冲击。彼时云雾如同一张巨大的网,时聚时散,缠绕着脚下深不可测的峡谷和对面的群峰。当云隙洞开,阳光猛然穿透,雪峰骤然闪耀出更为耀眼的金色光芒,部分陷入阴暗的山体则形成深邃的幽蓝,光影如刀,切割出山峦雄浑的骨骼。 山谷中时而露出冰川的一角,是凝固的、亘古的幽蓝。拉姆指着云雾下方若隐若现的明永冰川方向说:“明天,我们走近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徒步向冰川深处进发,并非预想的全是嶙峋冰碛。先是一段开阔的谷地,栈道木质蜿蜒,铺满厚实积雪。 踩在上面吱嘎作响,护栏引导着我们这群渺小的行人。栈道之外,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茵缓坡。 几头健壮的牦牛正低头悠然地啃食,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拉姆示意我们驻足静候。果然,不出片刻,赭灰色的身影再次灵巧地跃入视线。岩羊!它们三两成群,在远处的草坡或冰碛巨石间轻盈跳跃,瞬间又隐没于蓝白交界的山谷背景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片看似寂静的寒带秘境,终因这精灵一闪而过的轨迹,向我们坦露了梅里作为“生物宝库”的核心秘密。行至观景点,冰川如一条巨大的、疲惫的银色河流沉默横卧。然而,冰隙深处幽幽反射出的蓝宝石般光芒,却冰冷锐利,那是古冰被极致挤压后,最纯净魂魄的凝视。冰川融水汇成涓涓细流,下游形成一汪镜湖。 归途中无意回眸,竟看到一幅绝景——开阔的水面波澜不惊,完美地倒映着整个雪山的威严轮廓,天地对称,圣洁无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雨崩村的夜晚则充满了人间烟火与精神信仰的交融。村口悬挂的五色经幡永无休止地与山谷里的风撕扯、对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独自坐在月光下,摇着比她手掌更显沉重的铜质转经筒。她的目光掠过我们这些外来者的肩头,深深地投向夜色中依然隐约可见的雪峰轮廓。“卡瓦格博,我们的命啊……” 当拉姆为我们轻声讲述起那十七名企图登顶的灵魂如何永远被留在了雪峰的故事时,那老妪眼神中的平静与深邃,忽然有了如山岳般沉甸甸的分量。那一刻,我终于读懂:面对卡瓦格博,“丈量”的冲动是如此微不足道。所谓的勇者之心,并非征服,而是学会在这磅礴天地间,找到自己微小而珍贵的位置,心怀敬畏的“抵达”。征服的欲念在村民代代相传的、浸入骨血的信仰面前,显得如此轻飘而遥远。</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山归途颠簸,车窗外的流云匆匆奔过苍茫山脊。梅里的雪顶在视野中由清晰化为氤氲,最终遁入高原变幻无定的天幕,仿佛不曾显露真容。那洁净的蓝,圣洁的白,熔金的日照,深幽的冰蓝,油亮的草绿,栈道上的足迹,冰湖中的倒影,岩羊跃动的弧线,老妪转动的经筒……都已悄然嵌入了我们的肺腑深处。梅里,这座被云雾守护的众神居所,当你背转身去,灵魂里已悄然矗立起一座永生的冰雪金顶。 它无言,却总引你向更高处仰望生命;它冰冷,反使渺小的魂魄体认出温情的珍贵与人间的暖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一座梅里,从此成了人间与天际悬垂的一道无形阶梯。山在那里,不仅铭刻着自然的伟力,更时刻提醒着我们这些行路人:何以为渺小,何以为尊重,何以为在宇宙洪荒之间,守住那份珍重万物、也珍重自己的——人间清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