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百般情

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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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是：「隔天隔海兩心懸，忽有飛鴻喜訊傳。雪夜圍爐茶代酒，白屋漏雨苦説甜. 『肝炎蘋果』聞聲暖，布票成巾禦薄寒。心闊能容塵俗事，善行神佑享天年。」

看了這首詩您一定有雲裡霧裡不知所云的感覺，什麼「肝炎蘋果 」、「布票成巾」，亂七八糟，前言不搭後語。別急，聽我慢慢道來。

　　第一句「隔天隔海兩心懸」省略了主語我和既是同事又是老鄉，河北省河北梆子劇院、河北省劇本創作室著名編劇高華民先生。高先生創作頗豐，上世紀五十年代在晉縣文化館工作時，創作的反應土改運動的劇本，廣泛演出，被《劇本》髮表。創作的大型河北梆子劇本《南北和》由著名的河北梆子藝術家裴艷玲主演，進京演出，轟動一時。我與高先生是河北省劇本創作室的同事。高先生退休後回到晉州老家，我依親來到美國，曾多次嚐試與之聯繫均未如願，思唸至甚。近日，「忽有飛鴻喜訊傳」，好友葛先生发来信息，説他聯繫上了高華民，並向他講了我的情況。高先生雖年屆耄耋，依然身體健康，精神矍鑠，思維敏捷。聞之興奮不已，冩了這首小詩。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在北京某劇團做編劇，要拍我一部農村題材的戲，爲了塑造真實的農民形象，我帶着導演和作曲去河北省晉縣週家莊公社體驗生活，週家莊是我的生活基地。我和高華民老家都在晉縣，我老家在城北的東曹村，而高華民的老家就是週家莊，相距不到20華裡。他當時在河北省梆子劇院做編劇，週家莊也是他的生活基地，恰好當時也在週家莊。他對週家莊的曆史、現實、人情世故、家族狀況、鄰裡關繫等等都了如指掌，爲我們深入了解農民幫助極大。我們四個都是大男人，睡一條土炕，時值冬季，沏一壺熱茶，經常圍着火爐暢談到深夜，有時外麵降下大雪，屋門被積雪封堵而不知。真的是「雪夜圍爐茶代酒」。

　　我1964年調到省劇本創作室，高華民比我早調去一個多月。當時我們倆都有創作計劃，我要冩一部反映回鄉知識青年的劇本，已有了分場提綱，準備下鄉深入生活補充素材。高華民正在冩一部叫《茅草店》的劇本。就在這時，突然接到上級指示，創作人員停止創作，全部下鄉搞四清，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改造思想。我和華民分配到河北省獲鹿縣太行深山中最窮的一個村子，住在村裡最窮的一戶貧農家的廂房裡，名義上叫廂房，實際是非常簡陋的茅草屋，刮風進風，下雨漏雨。時值秋季，偏趕上連陰雨，陰雨綿綿一直下了一個多星期，真應了那句屋漏偏逢連陰雨，屋外大下，屋裡小下；屋外不下了，屋裡還在下，加上陣陣襲來凜冽的秋風，凍得瑟瑟髮抖。高兄見我情緒低落，半調侃地説：「老弟，別這麼沮喪，咱們現在的處境，比起你們老劉家那位前輩強多了。」我一時愣了，眨巴着眼問：「我們老劉家哪位前輩？」高兄提高嗓門，説：「劉長卿啊 ！。當時他也睏在山溝裡（『日暮蒼山遠』），住的房子還不如咱們（『天寒白屋貧』），白屋就是家徒四壁，我們有炕，炕上有被褥，還有小炕桌，桌上有罩子燈，有茶壺茶盃，可以燈下冩作，渴了還可以喝水。嘿嘿，比他強多了！」苦中泛酸作樂，「白屋漏雨苦説甜」，至今印象深刻。

十年動亂開始不久，我不幸感染乙型肝炎，在當時算得上是不治之症，大有談乙肝而色變變的勢頭。因爲有老鄉這層關繫，高華民經常來家看我，尚未進院就大聲説：「餵！老肝炎，有肝炎蘋果嗎？來一個。」我笑着説：「不怕傳染上？」他一邊在水管洗水果，一邊説：「我這人命賤，五毒不侵，何懼小小肝炎哉！」咯唧咯唧大嚼起來。也怪了，他真還沒傳染上。在單位傳開，凡有同事來看我，都説「走，去吃肝炎蘋果」。同鄉情同事誼，感人肺腑，暖人心扉，「『肝炎蘋果』聞聲暖」絶非虛言誇張。

‍改革開放前商品極度匱乏，幾乎所有商品都憑票供應我，即便有錢，沒有「票」也是買不到的，當時是「票」比錢值錢，倒賣緊缺的「票」能賺大錢。一年三伏溽暑就要到了，我急需買一條毛巾被，奈何佈票不夠。高兄知道後二話沒説，當即給了我一丈三尺佈票。要知道，這一丈三佈票在黑市是能賣很多錢的。「佈票成巾」禦的豈止是「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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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華民爲人敦厚，不善言辭，表麵看甚至有些木訥，保留着農民的質樸。心胸極寬，不計人過，從不與人結怨，即便受到傷害也是一笑了之，説其「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也不爲過，因而群衆關繫非常好。評高級職是相互撕逼詆毀最厲害的，雞蛋裡也得給你挑出幾根骨頭。而高華民是唯一一個沒有爭議全票通過的，別説在單位，就是在全省全國恐怕也是非常少有的。正因爲有如此豁達平和的心態，過了米壽仍健康矍鑠。「心闊能容塵俗事，善行神佑享天年」，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