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南宋陈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连陈亮的故土永康,也是莫衷一是,褒贬不一。在永康流传最广的是野史陈亮,说什么龙窟寺尼姑所生,(寺庙哪来尼姑),说什么把永康地名连成诗,如“白窖如天,上下半年”,“五里长城,十里花街”等等而被皇帝赏识 。而古代文人演绎的“怒斩马首”,“被桶匠杀害”等等,也是广为人知。其实这些传说既无依据,也无史实,大多是后人凭空臆想,不过是博人眼球的行为。但野史往往又比正史更容易传播,毕竟任何时代,人从众都有猎奇的喜好,口口相传,陈亮就成了要不被神话,要不被异化的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几年,永康陈亮研究会,做了大量宣传,但也没有达到家喻户晓的地步。毕竟正史没有野史那样让人津津乐道,当我把真实的陈亮讲述给身边的人听时,很多人都惊讶的说:哦,原来陈亮是这样的,怎么跟我知道的不一样呢?足见,要让真实的陈亮走进永康老百姓的心目中,还需要更多的人去宣传,去引导。虽然不能完全改变他人心目中那个野史的陈亮,但起码也能让更多人知道像胡公因为做了善举而受人敬仰一样,知道陈亮也是永康一位敢于直言、忠贞爱国、矢志抗金,至死不渝的政治家和思想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这一生,说起来一言难尽。家族经历战乱后迁徙永康,随后逐渐没落,到陈亮出生已经一贫如洗。母亲生他时才十四岁,未满及笄之年。父亲陈次伊因为没多大“超创”,陈亮很少提及,成年后肩负家庭重担,无奈家道中落,勉强养家糊口。陈亮从小由祖父祖母抚养,他对祖父祖母感念甚深。可惜,贫困家庭多灾难,二十多岁时陈亮母亲黄氏三十七岁便去世,父亲又蒙冤入狱,家境愈发困顿,祖父祖母经受不了打击,接连病故,由于无钱安葬,“三丧在堂”很多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身世坎坷,历经磨难,大半生穷困潦倒,想要改变命运的心态特别强烈,他的事功思想,很大的原因还是跟他的经历有关。“一分钱难死一个英雄汉!”“家贫百事哀”,小家如此,国家何尝不是如此,陈亮的血脉里就有人穷志短的切身感受,他的实事实功的事功学说,何尝不是亲身感受得出来的结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陈亮的自尊心和自保意识特别强烈,这是苦过穷过的孩子,走向社会后非常显著的特征。对于陈亮的这种心态,我感同身受,当你被命运绳索困住手脚,想要冲破这种困境,就会有很多不被常人所理解的举动。陈亮的“狂”貌似不可理喻,实则是有其根源的。人只有感同身受,方能理解他的悲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未经他人苦,莫笑他人狂, 若经他人苦,方知他人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在《自赞》中说自己:“惟禀性之至愚,故与人而多忤。”我们看过《陈亮集》的都知道,陈亮说自己禀性至愚,一半自嘲,一半自解。《宋史·陈亮传》里说,陈亮自小“生而且有光芒,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议论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如此聪慧过人的人,怎么可能禀性至愚。你说他狂有人信,说他愚大多数人不信。他说他自己愚笨,才经常与人产生矛盾,我认为他说这话或许有反嘲世人看不懂自己的自嘲。毕竟他最终想表达的是:“且说当今世,孰是人中之龙,文中之虎!”他的自负和轻狂,在《自赞》里读起来确实让人忍不住要说句“牛逼”。《论语·颜渊》里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至道之纲,何弛何张。”而陈亮竟然狂妄自大的违背了君臣父子的伦理道德和社会秩序,把自己称为龙,称为虎,没有尺度的放纵自己的行为,不被儒家的徒子徒孙批死已经很幸运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嘴上功夫是一流的,善辨是他的一大特长。成也这张嘴,败也这张嘴。“与人多忤”,就是嘴上不服输的最终原因。面对大多数人不理解自己的才华和报国志向,陈亮内心自然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郁闷,由此而产生的心理落差,让他选择了千方百计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导致言语冲突。古代社会,读书人的目的就是金榜题名,陈亮屡考不中,被人轻视也是情理之中。虽然才华不等于中举,抱负不等于成功,但历朝历代谁不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呢?你能力再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只有证明给别人看,别人才会看得起你。当然,以成败论英雄对也不对,古代很多名人也是屡考不中,却不影响万世流芳。像杜甫,才华横溢,多次参加科举,却始终未能中举,也不影响他成为诗圣;像韩愈,曾三次参加科举考试,均未中举,直到第四次才考中进士;像蒲松龄,经历很像陈亮,19岁考童子试成绩名列前茅,但在之后的科举考试屡试不中,最终以《聊斋志异》名垂青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一生最大的功绩就是“义利并举王霸并用”的实事实功思想,这一思想在浙东被奉为圭臬,影响深远。其实陈亮从小的志向是沙场点兵,杀敌报国。他的事功思想理论,就是为了富国强军这一目的所展开的。义利并举,王霸之道,农商户籍,实事实功等经世致用的理念,无一不是为了振兴国家,以达到驱除金虏收复中原的伟大志向而做的理论基础 。可以说,“抗金复国”这一志向贯穿了陈亮的一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于陈亮来说,抗金复国是祖辈遗传给他的基因,是从小的梦想。但陈亮生不逢时,那时的南宋,偏安一隅,一味求和避战,特别是隆兴元年(1163),南宋战败后与金朝缔结“隆兴和约”,当政者讳言兵事,主战派失去了用武之地,议和派把持朝政,沉醉于“西湖歌舞几时休”的奢靡,迷失在“暖风熏得游人醉”的虚幻,忘记了国土沦丧,二帝被掳的家仇国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他之所以被人称为“狂怪”,正是目睹国家存在的弊端和危机,心急如焚,最终选择了逆天而行,勇敢的向朝廷直言上书。他的举动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以锋芒毕露的性格和直击时弊的思想,在南宋偏安的朝堂上掀起惊涛,但最终因与时代格格不入,被人排斥打压,沦为孤胆英雄。他的非常人举动,被冠以“狂怪”之名,其实也实至名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亮的“狂”,首先体现在他一介布衣,竟然敢对朝廷苟安的极致批判。他在《中兴五论》中怒吼“复仇中国之大义也,今其时矣”,将宋金和议斥为“屈膝事虏”的奇耻大辱,甚至在淳熙五年半月内三上孝宗书,痛骂满朝文武“安于君父之仇,低头拱手谈性命”,直指主和派是“偷安之臣”“误国之辈”。这种言论如同在火药桶上点火——时任婺州郡守周葵虽赞其才,却也嫌他“狂言无状”;朝中大臣更视他为“狂人”,斥其奏疏“秀才妄言”,将他的北伐主张束之高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的“怪”,则体现在对世俗规则的彻底蔑视。当同僚们在官场小心翼翼经营时,陈亮却敢在科举策论中痛批朝政,甚至在与朱熹的论战中,直言理学“空谈心性,迂腐误国”,提出“义利双行,王霸并用”的惊世之论。朱熹评价他“才太高、气太锐、论太险”,大儒的评语或许比较中肯,道破了陈亮因性格原因遭忌恨的根源,在讲究“中庸”的官场,陈亮过于棱角分明成了独一档存在的“异端”,他的直言抗金,成了主和派打压他的“罪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南宋朝廷,被主和派盘踞和掌控,坐而论道的理学充斥朝堂,陈亮的“事功之学”异军突起,他主张以实际功业重振国威,反对空谈义理,这直接触怒了以理学为正统的文官集团。他们攻击陈亮的学说“怪诞不经”,污蔑他“希图非分”,甚至罗织罪名将他投入监狱。淳熙九年,他因家仆杀人被牵连下狱,虽最终无罪释放,却已看透官场的倾轧——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容不下一个力主抗金的孤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更残酷的打压来自思想围剿。当他与朱熹激辩“王霸义利”时,理学门徒群起而攻之,将他的学说视为“异端邪说”;当他六次上书力主北伐时,朝中大臣嘲讽他“秀才说话耳”,将他的爱国热忱曲解为“邀名取宠”。他像一个在闹市中穿行的呐喊者,声音被淹没在苟安的喧嚣里,连孝宗皇帝也仅仅是赞其“有才”,却从未采纳陈亮的计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亮的一生,就像一首悲歌,闻者唏嘘,悲叹不已。一生拥戈直上,虽然命运也给了陈亮昙花一现的机会,但对陈亮的命运前途来讲,这美丽的昙花短暂一现,转眼便枯萎凋零,也实在过于残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绍熙四年,51岁的他终于高中状元,从青丝熬成白发,就像一部电影,所有苦难的铺垫,却在高潮的那一刻突然谢幕,总让人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我常想,如果上天给陈亮一个大展宏图的机会,会不会把南宋搅个天翻地覆?又或者,陈亮上任不久就因为过于激进,许多政策主张不被朝廷接受,最终被罢官回乡?所有的猜想,因为未及赴任,生命就戛然而止,也就不可能得到验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人说,凭着陈亮的性格,状元及第就离开人世,是上天给陈亮最好的安排,以他的性格,以及当时的环境,陈亮的仕途不一定有好的结果。毕竟那时的朝堂,积弊早已根深蒂固,主和派依旧把持权柄,北伐议题无人再提,他这个“状元郎”单枪匹马要扭转乾坤,是不可能的事。陈亮不过是朝廷粉饰太平的一个点缀,要想建功立业只是一厢情愿的梦想而已,但陈亮抗金复国的决心是苍天可鉴的。他在谢恩表中坦露心迹:“复仇自是平生志,勿谓儒臣鬓发苍。”只可惜,矢志不渝的抗金复国的决心,换不来老天的垂青,状元及第的第二年,陈亮便因病去世,临终前仍喃喃念着“中原未复,何以家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这一生,开始把吕祖谦视为唯一知己,后来把陈傅良视为吕祖谦之后的“族兄”,但走到最后,真正能称得上知己的唯有辛弃疾一人。与辛弃疾如高山流水般的知遇,成了陈亮这一生的悲剧中唯一的暖色。两个同样落魄,同样壮志难酬的英雄,在《贺新郎》中互诉衷肠:“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但即便有知己共鸣,也难改陈亮“孤胆英雄”的宿命——他就像一株在寒风中挺立的松柏,以狂怪的姿态对抗整个时代的懦弱,最终却只能带着“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憾,消失在南宋的烟雨风云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的一生,是性格与时代的悲壮碰撞。他的“狂怪”,是南宋士大夫稀缺的血性;他的“孤胆”是偏安王朝难得的清醒。陈亮的尸骨历经800多年,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那太平水库下的坟冢,偶尔会有文人墨客会去拜谒陈亮的英魂,龙窟山中或许还能听到陈亮高喊“抗金复国”的历史回音。那被视为“狂怪”的时代孤勇者,像穿透云层的那一缕阳光,照亮了永康这一方水土的子民,在实事实功的创业之路上,践行义利并举的思想理念,打造出了一个陈亮心目中的理想王国,陈亮地下有知,一定倍感欣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陈亮,是南宋那个时代的一个狂人,他像一个孤勇者留给后世最沉重的叩问:当满朝文武都在粉饰太平时,敢于说真话的“狂人”,究竟是怪诞,还是清醒?当今时代,如果有陈亮这样的人在世,能有陈亮这样的胆识和勇气,去挑战时代的陈规陋习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