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烟雨中 桨声灯影下

天水雅雯

　　金陵的美，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朦胧，是「画船听雨眠」的闲适，更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灵秀。当雨丝编织成帘，青石板路泛起涟漪，这片土地便成了流动的水墨画。

－－－雅雯雅语

　　夏深，绿浓。浓得仿佛要滴落下来似的，洇染了檐角，漫透了院墙，连空气也浸成半透明的青玉，勾勒出六朝古都的温婉与深邃。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千年前贺铸的句子，仍在金陵的雨季里沙沙作响。

梅雨，一个自带诗意的时节（因是梅子成熟季节下的雨，所以叫梅雨），它常常有短暂的间歇期（走梅雨），让人误以为雨季结束，结果过几天又卷土重来（返梅雨/倒黄梅）。这种反复无常，像是在和人们玩捉迷藏呢。

　　这梅雨，不似春雨那般缠绵，也不像夏雨那般暴烈，只是不紧不慢地落在地面，仿佛天地间蒙了一层薄纱，将整个金陵都笼了进去。

想起王维那句“空翠湿人衣”，原非虚言，那看不见的绿雾，真能沁透衣衫，浸润肺腑呢。

　　远处的紫金山峦，在梅雨的浸染下，若隐若现，像是一位蒙着面纱的羞涩少女，只露出淡淡的轮廓，那额间的青黛色，时浓时淡，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在天地间晕染出的绝美意境。

　　近处，碧波照人的玄武湖，一湖濛濛烟水。满眼台城垂柳，依旧烟笼着十里长堤，浸透了水墨，摇曳成团团化不开的绿雾，恰似宣纸洇开的苍翠笔痕；那“淡妆浓抹总相宜”的青荷擎着满掌碎玉，风过时叮咚坠入湖心，惊起鹭鸟掠过水面，翅尖裁开一道颤动的碧痕。

　　实在喜欢这梅雨的缠绵，轻轻飘散，如烟似雾，且落在这周末。也让平时看惯了的风景，加上了一层天然的滤镜，倒应了那句“下雨的季节，自然也有出门的乐趣”。

撑一把油纸伞，穿一袭素色旗袍，徜徉在朱雀小桥流水之间，漫步在秦淮河畔古老静谧的街巷……

脚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浸润得发亮，泛着幽幽的光，倒映着马头墙的轮廓；石缝间蓄满流动的银线，恍若时光从石纹里渗出的泪痕……步步生莲处，戴望舒的《雨巷》倏然具象化了。

　　徘徊在老门东的幽巷深处，偶有三三两两的游客，撑着伞在小巷中穿行。

两旁白墙黑瓦的古老宅院，在湿漉中显得有点静默。那褐色斑驳的砖瓦，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时光仿佛被这嘀嗒的雨声拉长。檐下片刻的停留，是躲雨，也是看景。

当某扇雕花木窗"吱呀"推开，竹竿挑出受潮的蓝印花布，水滴便在"蒋有记"招牌上晕开了墨迹。穿堂风裹着黄桥烧饼的焦香，混着谁家灶上煮的酸梅汤的甜香，将水汽酿成了生活的蜜汁。

火红的凌霄花染满胡同，给这古街巷又带来了勃勃的生机。我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江南味道吧。

　　待到夜幕垂下流苏 ，灯火在雨雾中阑珊，照壁上的龙形灯影在河畔蜿蜒游动……恍如龙王借着元宵灯会又重返了人间。

明清的河房藏着才子佳人的墨香，六朝的画舫载着王谢堂前的燕影，缓缓驶过，两岸灯笼次第点亮，水面上泛起层层的涟漪，如同一幅被揉皱的绿绸……那种婉约的诗情画意，颇有些“夜泊秦淮近酒家”的感觉，恍惚间，又仿佛驶入了朱自清笔下那个《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茶寮里飘出评弹曲儿，吴侬软语缠绕着雨声，竟比晴日更添了三分清亮……

拣了个靠窗临水的位置坐下，点上一盏雨花茶，刚好够把喧嚣泡软。轻啜一口，茶汤碧绿清澈，滋味鲜醇爽口，仿佛能品到金陵的千年韵味；茶过喉间，余香绕梁，心也随之飘远……

雨中的世界，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听觉盛宴。敲在瓦檐上，是清脆的鼓点；落在阔大的梧桐叶上，是浑厚的低吟；砸在青石板上，是细密跳跃的弦音……

叶兆言曾笑叹："北方人无法想象梅雨季，连骨头都像生了锈"，却不知南京人正用半壶兰气含芬的雨花茶，一碟咸香鲜嫩的盐水鸭，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把潮闷熬成了悠长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