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荷尓蒙和解之四：生日快乐

仔仔爸

夕阳的余晖，温温软软地铺满了窗台，将蛋糕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仔仔立在光影里，身量竟已悄悄与我比肩。那眉目间的轮廓，分明脱了孩童的圆润，显出些青竹初拔的清朗来。这光景蓦然叫我想起十年前，那个怯怯攥着我衣角，躲在我腿后的小小身影。时光原是这样默然无声地淌着，竟将我的孩儿，悄然酿成了春日里一株抽枝展叶、生机盎然的新树。

桌上那只草莓蛋糕，粉白的奶油堆叠着，烛火轻轻摇曳。仔仔闭目许愿，睫毛的影子垂落，宛如敛翅的蝶。待他鼓起腮帮吹熄了烛火，几点细小的奶油星子，俏皮地沾上了他的鬓角，竟似清晨草叶上滚动的露珠。那一刹，我眼前恍惚起来：仿佛又看见那蹒跚学步的小人儿，总爱跌撞着扑进我怀里，蹭得一脸湿漉；又仿佛望见那个倔强的小身影，第一次背着大书包上学去，带子滑到肘弯了，也执拗地不要我帮忙。而此刻眼前这举手投足间透着的洒脱劲儿，分明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蝶，正蓄力要飞向那辽远的天际了。

饭后他邀我去园中走走。六月末的晚风，裹挟着新草与泥土的气息，温润地拂过面颊。仔仔在跑道上跑了起来，那运动服的衣角在风里微微鼓起，像扬起的小帆。他的脚步是那样轻捷而有力，全不见幼时奔跑的趔趄模样。我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心头忽地浮起朱自清先生那句“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只是眼前这奔跑的少年郎，终究再不能变回那个缠着我膝下听故事的稚童了。

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歇息。仔仔摘下耳塞，递过一只给我。清亮的歌声便流入了耳中，是他常听的那支乐队，正唱着关于梦想与远方的调子。他指着远处水面上掠过的白鹭，眼睛忽闪着光亮：“爸，以后我想做宇航员，去看看宇宙里的星云。”少年人的憧憬，像燃着的小小火苗，灼灼地发着热。这热切，叫我恍然忆起自己年轻时节也曾怀揣过的远方。岁月磋磨，虽消减了我当年的棱角，却在他身上，又见着了崭新的光芒，明亮得让人心头发烫。

暮色渐深，将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投在地上。归家的路上，仔仔并着我肩走着。他的影子长长地拖曳着，偶尔还孩子气地蹦跳一下，越过地砖的缝隙，仿佛又回到了幼时跳房子的光景。他絮絮地说着学校里新近的趣事，说到兴头上，眼睛弯弯地笑，那份天然的明朗依旧。只是话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沉稳，又在提醒着我，他确乎是在一寸寸地生长着了。

回到家中，仔仔便钻进他的书房，又去侍弄那架宝贝的天文望远镜。我悄悄从门缝望进去，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着他。他正凝神调试着镜片，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显得格外专注。书桌上摊开的《时间简史》，页间夹着不少纸条，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稚嫩又认真的批注。这孩子呵，总在不经意处予我惊喜，真如那春日的笋，一夜之间，便悄然拔高了一节。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如清水般静静流淌。我轻推开仔仔虚掩的房门，他已睡熟，枕边还搁着一本翻开的《卫斯理》。替他掖好被角时，一个念头悄然浮起：我能伴着他的时光，大约如同这指间的斜晖，越是想要挽留，越是悄无声息地溜走了罢。然而，望着他在自己的路途上，脚步日益坚定，身影愈发挺拔，心中那沉沉的欣慰，便也如这满室的月色一般，温柔地弥漫开来。只愿我的孩子，如这春日里向阳的树苗，无论风雨，总能挺直脊梁；似那破晓时分初升的朝阳，永远怀抱着那份奔向辽阔远方的、滚烫的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