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哀牢山野人》

陶俊石

<p class="ql-block">哀牢山野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教授的登山靴陷进腐叶堆时,对讲机里传来向导老马的警告:“教授,再往南就是‘迷魂凼’了,解放前进去的采药人,没一个能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腐叶下的土是青黑色的,攥在手里能挤出腥甜的水。林岚蹲下身,用地质锤敲开块岩石,断面嵌着几根灰白色的毛发,显微镜下能看见中空的髓质——这不是任何已知哺乳动物的毛发结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已经是第三天了。”研究生小张举着GPS定位仪,屏幕上的坐标在哀牢山深处闪烁,“您确定野人真的存在?省里的科考队十年前就否定了这个说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岚没抬头。她正用镊子夹起片带齿痕的树皮,齿距比黑熊宽三厘米,深度却只有人类犬齿的一半。三年前在这片山区发现的孩童骸骨,齿骨上的咬痕和这个完全吻合,当时法医鉴定为“未知生物所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暮色漫过树梢时,他们在崖壁下发现了个岩洞。洞口堆着十几根削尖的木棍,排列得像道简陋的栅栏,棍头凝结的暗红色物质,在紫外线灯下泛着荧光——是人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人来过。”林岚摸出腰间的防熊喷雾,岩洞深处传来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在拖动重物。她打开头灯,光束扫过洞壁,惊起一片栖息的蝙蝠,阴影里露出个蜷缩的人影,浑身长满灰黑色的毛发,正啃着块生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野人!”小张的声音发颤,手里的标本箱“哐当”掉在地上。那人影猛地抬头,露出张被毛发覆盖的脸,眼瞳在黑暗中泛着琥珀色的光,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岚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铁链,锈迹斑斑的铁环嵌进皮肉里,链尾拴着块刻字的木牌,依稀能辨认出“编号73”的字样。她举高双手缓缓后退:“别怕,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野人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刺破耳膜。林岚的对讲机里传来老马的惊呼:“快跑!是山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回头望去,北面的山脊线已经燃起了火墙,浓烟顺着风势压过来,带着松木燃烧的焦糊味。野人焦躁地在岩洞打转,铁链的长度让他无法靠近洞口,爪子般的手指抠着岩壁,留下深深的划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先救人!”林岚用地质锤砸向铁链的锁扣,火星溅在野人毛茸茸的手臂上,他却没躲,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判断善恶。锁扣断裂的瞬间,山火已经舔到了洞口的灌木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野人拽着她往岩洞深处跑,潮湿的石壁上出现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钻进去后,林岚才发现里面是个天然溶洞,钟乳石的缝隙里渗着泉水,岩壁上布满奇怪的刻痕——是用指甲划出来的图案,有月亮,有星星,还有个模糊的女人轮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些是你刻的?”林岚指着图案,野人突然激动起来,用手指着女人轮廓,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洞外的火光渐渐暗下去。林岚用头灯照向野人被铁链磨破的手腕,伤口已经发炎化脓,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她掏出急救包里的碘伏,野人起初很抗拒,闻到药水味却突然安静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熟悉——像某种被驯化过的动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天亮时,山火被赶来的护林员扑灭。林岚带着野人走出溶洞,发现老马正对着片烧焦的营地发呆,他们的帐篷和标本箱全成了灰烬,只有地质锤还插在岩石缝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不是野人。”老马盯着野人手腕上的编号木牌,脸色煞白,“是‘73号’,三十年前林业局的人说他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一直躲在山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更惊人的是护林员带来的消息:迷魂凼深处有座废弃的木屋,里面发现了大量实验器材,还有本泛黄的病历,患者姓名栏写着“陈冬”,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白大褂,眉眼间和眼前的野人有七分相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病历记载,陈冬曾是植物研究所的研究员,三十年前参与了一项秘密实验,研究如何让植物在极端环境下存活。实验失败后,他被指控盗取研究数据,随后离奇失踪。而木屋墙壁上的实验记录显示,他当年研究的其实是“人体对植物基因的耐受性”,自己就是实验对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他们把他当成了野人。”林岚看着病历里的用药清单,全是抑制人体排异反应的药物,“实验让他的毛发变得旺盛,指甲硬化,但他的思维是清醒的,岩壁上的刻痕是在记录实验副作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野人——现在应该叫陈冬了——突然拉着林岚往木屋跑。在地板下的暗格里,他挖出个铁盒,里面装着份完整的实验报告,署名是“植物研究所项目组”,负责人一栏的签名被刻意涂抹过,但隐约能看出是当时的所长,也就是现在的林业厅副厅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报告里的真相令人毛骨悚然:所谓的植物基因实验,其实是为了培育能在人体内存活的寄生真菌,用于制造生物武器。陈冬发现真相后想公开,却被项目组囚禁在哀牢山,用铁链锁住进行强制实验,对外则宣称他精神失常失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些刻痕是真菌的生长周期。”林岚看着岩壁图案,每个月亮图案旁都标着划痕数量,“他在记录自己被感染的过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陈冬突然指着报告里的一张照片,是片开满白色小花的植物,生长在迷魂凼的沼泽地。他喉咙里发出“水水”的音节,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林岚突然明白:这种植物能抑制真菌生长,是他在山里找到的解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们跟着陈冬走进迷魂凼的沼泽地,白色小花在腐殖土上长得格外茂盛。陈冬摘下一朵放在嘴里咀嚼,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喟叹。林岚采集样本时,发现花丛下埋着个金属箱,打开一看,是三十年前的实验录像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录像里,年轻的陈冬被绑在手术台上,项目组的人给他注射着绿色的液体,所长的声音在画面外响起:“73号实验体对真菌耐受性最强,继续加大剂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更令人发指的是最后一段录像,所长对着镜头说:“等实验成功,就把他处理掉,就说被野人吃了。”画面角落里,能看到现在的林业厅副厅长,当时还是个年轻的助理研究员,正拿着注射器走向手术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带着证据走出哀牢山时,陈冬的毛发已经开始脱落,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林岚把他送进医院检查,发现体内的真菌已经被植物汁液抑制,但多年的野外生存让他的声带严重受损,暂时无法正常说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业厅副厅长在办公室被控制时,正烧毁着和植物研究所相关的文件。从他保险柜里搜出的秘密账户显示,三十年来,他一直在用科研经费支付封口费,涉及的人员包括当年的项目组成员和部分知情的护林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也是被逼的。”副厅长瘫在审讯椅上,“所长当年威胁我,如果不配合,就把我也变成实验体。陈冬跑出去后,我们只能谎称他是野人,还故意散布迷魂凼有怪物的谣言,阻止别人靠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陈冬在医院里慢慢恢复了语言能力。他告诉林岚,当年的实验记录他藏了两份,一份在木屋,另一份缝在了自己的衣服里,就是靠着这些证据,他才在山里坚持了三十年,等待有人能发现真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些刻痕,”他指着岩壁图案的照片,声音还很沙哑,“最后那个女人是我妻子,她当年怀着孕,我一直想告诉她我还活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岚通过户籍系统找到了陈冬的妻子,她现在是位退休的小学老师,儿子已经三十岁,是名医生,正在研究罕见病的基因治疗——冥冥之中,命运似乎在以另一种方式弥补遗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父子相认的那天,医院的走廊里飘着淡淡的花香。陈冬的儿子捧着一束白色小花,正是迷魂凼里的那种植物,他说:“我研究过这种植物的成分,确实有抑制细胞异常增殖的效果,或许能帮到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林岚站在病房窗外,看着陈冬小心翼翼地抚摸儿子的头发,三十年的野人生活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护林员发来消息,说迷魂凼的木屋被改造成了纪念馆,墙上挂着陈冬的实验记录和岩壁刻痕的拓片,旁边立着块牌子:“每个被遗忘的真相,都值得被看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收拾好背包,准备返回哀牢山。地质锤还插在那片焦黑的土地上,旁边长出了新的嫩芽,在阳光下泛着勃勃生机。或许所谓的野人传说,从来都不是怪谈,而是被掩盖的真相发出的微弱信号,等待着有人去倾听,去救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