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贼之十六

陶俊石

盗墓贼之十六 黑驴蹄子在掌心沁出冷汗时，我终于看清石壁上的阴刻——那不是常见的镇墓兽纹样，而是由十七个扭曲的人骨组成的北斗七星。老九用洛阳铲敲了敲星斗的位置，回声空得发飘，像有人在墓墙背后吹气。 “邪门得很。”他往掌心啐了口唾沫，黄铜烟锅在火光里亮了亮，“前清那会儿，有个摸金校尉在这斗里折了，据说临死前在石壁上刻了首歪诗。” 我用狼眼手电扫过那些骨纹，发现每个关节处都嵌着米粒大的绿松石。这种葬俗只在滇西的僰人里见过，可这分明是关中平原的唐代大墓。手电光突然被什么东西折射，在穹顶投出团蠕动的黑影——竟是成千上万只半透明的虫子，正趴在墓顶的湿泥里冬眠。 “尸蹩。”老九的声音发紧，他迅速从包里掏出糯米撒在脚边，“别碰掉墙灰，惊了它们有得受。” 我们是三天前找到这斗的。老农在麦地里浇地时，井绳突然坠下去三丈，捞上来的不是水桶，是半截绣着鸾鸟纹的玉带。我当时正在县城的废品站翻找明器，听见消息就知道是遇上了“天坑斗”——这种墓穴通常藏在地下暗河之上，最是凶险。 墓道里的积水没过脚踝，水里漂着些发黑的碎骨。老九用脚尖勾出块陶片，上面的彩绘还很鲜亮，画的是个戴高冠的文官，正往井里扔什么东西。 “瞧见没？”他指着文官手里的物件，“这是‘填井俑’，说明下面有活人殉葬。” 我的手突然被水里的东西攥住。那触感不像人手，倒像团泡涨的棉絮。猛力拽上来时，狼眼手电的光束里炸开一团黑雾——是件腐烂的官服，领口还套着颗骷髅头，牙齿上沾着未消化的麦粒。 “开元通宝。”老九从骷髅的齿缝里抠出枚铜钱，铜绿下的字迹清晰可辨，“这主儿是盛唐时候的。” 穿过甬道时，石壁上的灯台突然噼啪作响。那些早已干涸的灯油不知被什么引燃，幽蓝的火苗舔着壁画像，照得上面的仕女面孔忽明忽暗。我数了数，正好十七个仕女，每个人手里都捧着盏灯，衣裙上的金线在火光里流动，像活过来一般。 “不对劲。”老九突然按住我的肩膀，“你看她们的脚。” 我凑近细看，头皮猛地炸开——那些仕女根本没有脚，裙摆下是盘旋的蛇尾。 暗河的腥气越来越浓。前方出现道石门，门缝里渗着暗红色的液体，用手指蘸了点捻搓，黏得像未干的血。门上的锁是青铜铸就的鳌鱼形，鱼嘴衔着环，眼睛却是两颗鸽血红宝石。 “这叫‘鳌镇门’，专锁水脉。”老九摸出特制的钥匙，那是用穿山甲的爪子打磨的，“当年李淳风设计皇陵时用过这手艺。” 钥匙插进鱼嘴的瞬间，整面石壁突然震颤。暗河里传来沉闷的鼓浪声，水面像被煮沸般翻涌，浮出密密麻麻的白骨，看形状全是孩童的遗骸。 石门后是间耳室，正中央摆着口悬棺，用四根铁链吊在穹顶。棺木上的朱漆还很鲜艳，绘着二十八星宿图，每个星官的眼睛都是用夜明珠镶嵌的。老九刚想搭梯子上去，脚下突然传来碎裂声——我们踩的不是地砖，是层薄薄的青石板，下面是空的。 “是流沙层。”他迅速往后跳，青石板已经裂开蛛网，“这斗的主人防得紧，连摸金校尉的‘闻地脉’都能瞒过去。” 我突然发现墙角有堆烧剩的香灰，旁边扔着半截现代打火机。老九捡起打火机闻了闻，脸色骤变：“是‘过江龙’的人来过！他们的火机都掺了磷粉。” 过江龙是最近在道上兴起的盗墓团伙，据说手段狠辣，为了明器不惜毁尸灭迹。我们在耳室的角落里找到具被啃得残缺的尸体，手腕上还戴着块劳力士，表针停在三点十七分。 “尸蹩咬的。”老九用刀挑开尸体的衣襟，里面掉出块碎玉，上面刻着“玄武”二字，“看来他们已经进了主墓室，这是从镇墓兽身上敲下来的。” 主墓室的门是道转墙，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机关——藏在幅《出行图》壁画里，马夫手里的马鞭其实是根铜杆。转墙转动时，暗河里的水顺着缝隙漫进来，很快没过了膝盖。 穹顶的夜明珠突然亮起，把墓室照得如同白昼。正中央的棺椁是整块和田玉雕琢的，上面趴着只半人高的玉龟，龟甲上的纹路竟是幅微型地图。老九刚要去摸，玉龟的眼睛突然射出毒箭，钉在对面的石壁上，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机括没锈，看来常有人来保养。”我盯着玉龟背上的地图，突然认出那是终南山的地形，“这斗的主人不是唐人，是守陵人！” 守陵人是个神秘的族群，世代守护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皇陵。道上传说他们能驱使毒虫，还会奇门遁甲。老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从包里掏出黑驴蹄子，这东西对付邪祟最管用。 玉棺的棺盖突然自己滑开，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个青铜匣子。匣子上刻着十六个篆字，我认出其中几个是“七星续命，十六为终”。老九刚把匣子抱起来，整个墓室突然剧烈摇晃，暗河的水疯狂上涨，已经淹到胸口。 “是过江龙搞的鬼！他们炸了暗河的堤坝！”老九把匣子塞进我怀里，“拿着这个快走，从东边的水道出去，那里有我们藏的橡皮艇。”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腿在流血，刚才被毒箭划伤了。老九推了我一把，自己却往相反的方向跑去：“我去引开尸蹩，记住，匣子要交给‘独眼陈’，他知道怎么破解里面的秘密。” 水道里漆黑一片，我抱着青铜匣子拼命往前游。身后传来老九的惨叫声，还有尸蹩爬行的沙沙声。浮出水面时，发现自己躺在片芦苇荡里，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橡皮艇就藏在芦苇深处，我解开缆绳时，发现上面刻着新的刀痕——过江龙的人来过。发动马达时，青铜匣子突然发烫，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块兽骨，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还有几行小字：“十六代守陵人，终南山藏真陵，得此骨者，可破七星阵。” 这时才明白，老九说的“十六”不是指这斗是第十六座，而是守陵人的第十六代传承。他让我把匣子交给独眼陈，恐怕不只是为了破解秘密，更是为了完成这代守陵人的使命。 马达的轰鸣声里，我仿佛听见身后传来老九的咳嗽声。那是他年轻时候在秦岭盗墓，被塌方的石头砸坏了肺，一到阴雨天就咳得撕心裂肺。此刻想来，他或许早就知道这是座有进无出的墓，却还是带着我来了。 芦苇荡尽头是条公路，我拦了辆卡车往终南山赶。司机是个话痨的陕北汉子，说最近终南山老有人夜里往山里钻，还说看见过发光的怪物。我摸出那块刻着“玄武”的碎玉，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卡车在山脚下抛锚时，我遇见了独眼陈。他还是老样子，戴着顶破草帽，瞎了的左眼上盖着块黑布。看见我怀里的青铜匣子，他突然跪了下来，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十六代了……终于等到这一天。” 他带我走进山深处的座道观，观里的老道竟是个年轻人，看见兽骨就哭了：“师父临终前说，会有个带匣子的人来，让我把这个交给他。” 老道递过来的是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七星守陵录》。翻开第一页，是幅画像，画中人与老九有七分相似，旁边题着：“十五代守陵人，姓王，名九。” 原来老九就是第十五代守陵人，他带我来这座墓，不是为了盗墓，而是为了让我这个偶然闯入的外人，成为第十六代传承者。书里说，终南山的真陵藏着秦始皇求仙的秘密，而七星阵是打开真陵的钥匙，必须由十六代守陵人共同开启。 合上书时，外面突然刮起狂风。老道说这是“陵动风”，说明真陵的机关已经被触动。独眼陈把兽骨揣进怀里：“过江龙的人已经进山了，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找到七星阵的第一个阵眼。” 临行前，我在道观的墙上看到首题诗，字迹苍劲有力，像是老九的手笔： 其一 十七人骨北斗横，暗河沉骨伺人行。铜鱼衔锁藏真意，玉龟喷毒护虚名。守陵十六终须继，盗墓三千未有成。芦苇荡中舟自去，残阳血染暮云平。 其二 黑驴蹄破夜沉沉，灯照尸蹩满地吟。转墙藏尽千年秘，匣骨承传十六心。老九声消芦苇岸，新徒泪洒道观林。终南深处风初动，谁识真陵一寸金。 其三 铁甲曾惊地下魂，如今盗影乱荒坟。青铜匣启星图现，兽骨文开阵法存。十六代承非为利，万千尸卧只因贪。他年若记今宵事，雨打芭蕉又一村。 其四 终南云锁旧皇陵，十六传承守到今。骨刻星图藏大道，匣装秘语透玄音。老九赴死终无悔，新辈担责岂敢沉。待破七星真面目，再将故事告苍岑。 狂风卷着雨点打在窗上，独眼陈已经背上干粮准备出发。我把青铜匣子系在腰间，想起老九最后推我的那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推出这纠缠了十六代的宿命。 或许盗墓贼与守陵人，本就没有区别。都是被地下的秘密困住的人，只是有人想打开，有人想守护。而我，这个意外闯入的第十六代，终将在终南山的云雾里，写下属于自己的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