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英雄树(散 文)

江东至尊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文/曹 展</span></p><p class="ql-block"> 闽南的春天总是来得早。正月未尽,木棉树光秃的枝桠上便已冒出点点猩红,像未愈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我站在厦门军营的操场上,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传说中的英雄树。它高耸的躯干上布满瘤状突起,扭曲的枝桠如老兵青筋暴起的手臂,倔强地刺向天空。而顶端那些硕大的红花,在二月的寒风中熊熊燃烧,恍若永不熄灭的火炬。</p><p class="ql-block"> “看,木棉花开了。”班长用带着闽南腔的普通话说道。他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笑意,“这花可有个性,开时不要叶子作伴,落时整朵往下砸。”话音未落,一朵木棉花“啪”地砸在水泥地上,那声音沉甸甸的,像谁往地上扔了块红砖。啊!是木棉花!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木棉花,以前都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想到现在她就躺在我的手里了,还是那么干净清澈的橙红色,一整朵的花,花心间的花蕊就像一小撮细密的草,清晰可数,花瓣厚厚的,还是那么完好,放在手里沉甸甸的,这朵花还是像在枝头一样地精神,不过它可爱了许多,它好像在对我笑,我低下头去闻手心里的木棉花,一股清新的雨水的味道混合着泥土独特的味道扑面而来,原来木棉花是没有香味的,大自然就是她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随着风起,唰唰唰,又掉落了好多朵木棉花,木棉花就连掉落了也是那么完整,那么美丽,旁边几颗麻皱的大树干,我顺着树干抬起头,只见一棵棵树高耸入云,树顶鲜艳的红色就好像开在云端。春雨若有若无地飘落,木棉树却用那其貌不扬的枝干坚毅地向上伸展,向上延伸,向上迎接那些雨露,是不是在阳光下它们会更美呢,它们总是寂寞地不言不语,只是向上望着,那火光冲天的色彩没有让它顾影自怜,它还是那么强大,像一个灯塔,树立于天地之间,它心中必定含着美丽的希冀吧,不然这一树的繁华为何看起来如此地宁静和圣洁。</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知道,“木棉树”还有一个美丽的故事:相传在海南岛五指山,有一位名叫吉贝的英雄,他多次率领黎族人民抵御外敌,屡立战功。后来,他因叛徒出卖被敌人围困在大山上,身中数箭仍屹立山巅,最终身躯化为一株木棉树,箭翎变为树枝,鲜血化成殷红的花朵。后人为了纪念他,尊称木棉为“英雄树”,把木棉花称为“英雄花”。这一传说故事加深了人们对木棉花英雄形象的认知。这传说让木棉在我们眼中更添几分悲壮。每当训练疲惫时,我总会望望那些木棉,看它们在烈日下依然挺立,红花像勋章般耀眼。它们教会我,英雄气概不在于轰轰烈烈,而在于平凡中的坚守。</p><p class="ql-block"> 怪不得,古今中外名人写下了赞美木棉花的不朽颂歌。</p><p class="ql-block"> 古人咏木棉的诗句忽然涌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唐代李白《木棉花·红棉南国》:</p><p class="ql-block"> 红棉南国花,重重发云林。</p><p class="ql-block"> 飞燕双双来,不觉又黄昏。</p><p class="ql-block"> 李白以诗仙之姿,描绘出南国木棉花的繁花似锦,以及与之相伴的黄昏。天下旧山河,唯有木棉花不改。</p><p class="ql-block"> 唐代杜甫《木棉花》:</p><p class="ql-block"> 红粉佳人嫁翁家,青楼梦断鸳鸯香。</p><p class="ql-block"> 可怜天下旧山河,唯有木棉花不改。</p><p class="ql-block"> 杜甫以木棉花为喻,赞美其高洁与不屈不挠的精神,透露出对历史的深刻感慨。</p><p class="ql-block"> 陈恭尹笔下“浓须大面好英雄”的形容何等生动,龚自珍“天涯何处不相随”的怅惘又多么真切。他们必定也曾像我这般,仰着脖子看那高耸入云的枝干上,突然爆出满树猩红。清代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记载:“木棉高十余丈,大数抱,枝柯一一对出,排空攫挐,势如龙奋。”这般气势,与我眼前这些军营里的木棉何其相似。它们不开花时沉默得像群老兵,开花时却烧红半边天空。</p><p class="ql-block"> 鼓浪屿诗人舒婷笔下“红硕的花朵”。她在《致橡树》中描绘的木棉,与我眼前的这般相似——“我有我的红硕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诗中的木棉与橡树比肩而立,分担寒潮、风雷、霹雳。而军营里的这些木棉,又何尝不是在与我们这些新兵共同经受着风吹雨打?台风来袭时,它们被刮得东倒西歪,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可风雨过后,又慢慢挺直腰杆。有株被拦腰折断的,断口处竟在第二年抽出新枝,开着零星的花,像负伤的老兵坚持站着岗。</p><p class="ql-block"> 木棉的脾气确实古怪。它不像别的花树那般,要绿叶扶持才肯绽放。它偏要在光秃秃的枝头突然爆出满树红花,红得那么霸道,那么不讲道理。凋落时更是决绝,整朵整朵地往下砸,砸在地上“咚咚”作响,像在抗议春天的短暂。我常常在站完夜岗后,看见满地完整的木棉花,它们即使在坠落之后,也保持着盛开的骄傲姿态。</p><p class="ql-block"> 雨季来临前,木棉会结出棉絮。白色的絮团随风飘散,像下了一场温柔的雪。当地人说这是木棉在播撒希望。我常常捉住一团,看它在掌心慢慢舒展,想起宋代杨万里笔下“木绵花发似春雪”的句子。这轻柔的棉絮与坚硬的红花形成奇妙的对比,仿佛英雄也有柔情的一面。</p><p class="ql-block"> 退伍前夕,我独自在木棉树下站了许久。月光把那些黑黢黢的枝干照成铁画银钩,未落的花成了凝在枝头的血珠。一朵木棉花突然坠落,擦过我的肩章,“咚”地砸在地上。我拾起它,发现花瓣内侧有着细密的纹路,像谁用红丝线绣上去的。这朵花最终被我夹在了《致橡树》的诗集里,成为军旅生涯最鲜活的纪念。</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到家乡多年,我常在梦中回到那片军营,看见那些木棉依然在蓝天下燃烧。它们高耸的身影教会我,生命可以如此挺拔,凋零也能保持尊严。舒婷的诗句常在耳边回响:“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这或许就是木棉给我的启示:像英雄树一样活着,与值得的人并肩而立,共同经历生命的风雨与晴空。</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我再次回到火热的军营,操场边的木棉已经长得更加粗壮。我拍下照片,在照片背面写着:“这些英雄树还记得我们。”我忽然明白,木棉之所以被称为英雄树,不仅因为传说,更因为它见证了无数如我们这般平凡人的坚守与成长。它的年轮里,镌刻着岁月的故事;它的红花中,燃烧着不灭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合欢树在夏风中摇曳,而我的书桌上,那朵压干的木棉花依然保持着鲜活的姿态。它红褐色的花瓣微微卷曲,像是随时准备再次绽放。这朵来自南国的花,成了我心中永不凋零的火焰,提醒着我:无论身处何方,都要像木棉一样,活得挺拔,爱得炽热,即使坠落,也要保持完整的尊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