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

云梦山水

<p class="ql-block">  张伟、王平、李林是从小在胡同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发小。童年一起上学踢球的时光,如同小巷的青石板,深深嵌入记忆。成年后虽各奔前程,周末小酌谈笑的习惯却雷打不动。</p> <p class="ql-block">  这天晚上,三人照例在小饭馆推杯换盏,气氛正酣。张伟舅舅一通电话打来,说自家公司办公楼要装修,急需办电力增容和消防设计。张伟应承下来,挂了电话略带歉意:“舅舅的事,催得急。”他举杯岔开话头,“来来,为咱发小情谊,干!”</p><p class="ql-block"> 酒过三巡,李林一拍桌子:“伟哥,跟发小还见外?舅舅的事就是咱的事!电力增容交给我,我姐夫在供电局,熟门熟路。”</p><p class="ql-block"> 王平立刻接茬:“没错!消防设计归我。咱干了十几年设计,舅舅那新建的350平食堂,消防要求严我知道,保证顺顺当当过审验,你别担心。”</p> <p class="ql-block">  张伟心头一热,举杯再谢。酒意微醺时,李林话锋一转,试探着问:“伟哥,你看这样行不…咱仨把舅舅这工程接下来?”</p><p class="ql-block"> “不行!”张伟断然摇头,“帮舅舅忙是本分,接他生意就变味了。”</p><p class="ql-block"> 李林不以为然:“你不干自有别人干!咱干,材料用最好的,工艺按最严的,工期绝不耽误,安全绝对保证!外人能这么上心?平哥你说是不是?”</p><p class="ql-block"> 王平点头帮腔:“小林公司资质过硬,口碑不错,他牵头,加上咱仨的关系,舅舅才真放心。”</p><p class="ql-block"> 李林和王平你一言我一语,道理讲得通透。张伟听着,最初的坚持像冰块在温水里融化。看着两张熟悉又热切的脸,长久以来的信任压过了顾虑。他端起酒杯,没再反驳,只问:“那…具体怎么弄?”</p><p class="ql-block"> 最终商定:张伟幕后协调,王平技术顾问但因出差无法常驻,李林负责现场施工及账目管理。三人合伙出资,以李林公司名义签合同。工程如期完工,舅舅满意,213万工程款扣除质保金后悉数到账。</p> <p class="ql-block">  不久后,小茶馆雅间里,烟雾缭绕。李林面无表情地推过一摞银行对账单和一本简易流水账。</p><p class="ql-block"> 王平迫不及待:“别整这些,赚了多少?”</p><p class="ql-block"> “12万。”李林声音干涩。</p><p class="ql-block"> “多少?!”张伟和王平异口同声,难以置信。</p><p class="ql-block"> “盈余12万。”李林加重语气重复。</p><p class="ql-block"> 王平脸色沉下来:“兄弟,装糊涂?这行毛利最低20%,213万的工程,剩12万?钱呢?”</p><p class="ql-block"> 李林摊手:“账都在这。我工地材料两头跑,甲方催命一样,哪有空搞细账?再说我也不懂会计。”</p><p class="ql-block">张伟飞快翻看流水账,眉头紧锁:“小林,原始单据呢?明细呢?”</p><p class="ql-block"> “我哪记得过来?”李林语气烦躁,“你们都不在,我一人顶着多大的雷?现在倒查起账来了?”</p><p class="ql-block"> 服务员敲门催促打烊。张伟按住心头翻涌,勉强开口:“小林辛苦是真辛苦,我和平哥都记着。但这利润不对头,装修行当的毛利率谁不知道?你回去再仔细核对原始单据,看看到底差在哪儿了。”</p><p class="ql-block"> 王平补充:“列个明细清单,收入支出对清楚!”</p><p class="ql-block"> 李林含糊应了声:“行吧,我再看看。”</p> <p class="ql-block">  回家路上,张伟心乱如麻。李林躲闪的眼神、含糊的账目、低得离谱的利润…像冰冷的雨水浇在心上。手机响起,是王平。</p><p class="ql-block"> “伟哥,不对劲!李林今天这戏演得拙劣!”</p><p class="ql-block"> “我也觉得蹊跷。”张伟声音疲惫。</p><p class="ql-block"> “他吞了!绝对吞了!”王平咬牙切齿,“以前就有风声,说他吞过介绍费,拖欠工人工资堵过家门!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传言非虚!”</p><p class="ql-block"> 张伟沉默片刻:“为这点钱,值得吗?”</p><p class="ql-block"> “人心隔肚皮!”王平怒气未消,“伟哥,请第三方审计!撕破脸也得查清楚,不能便宜了他!”</p><p class="ql-block"> 张伟猛地想起白天局领导的谈话,提拔公示在即…冷汗瞬间浸湿后背。他深吸一口气:“平哥,冷静。审计?查出问题他认吗?闹大了,你私下参与关联项目的事藏得住?我这个外甥‘暗中勾结’合伙人的事瞒得过舅舅?更别提局里…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前程还要不要?”</p><p class="ql-block"> 电话那头沉默了。</p><p class="ql-block"> “小不忍则乱大谋。”张伟声音低沉下去,“李林报了个‘12万’,没报亏损再让我们填窟窿…说明他还没把事情做绝。咱们再‘友善’提醒他核对,但…别指望了。”</p><p class="ql-block"> 王平长叹一声,语气颓然:“叫不醒装睡的人…你是说,算了?”</p><p class="ql-block"> “孔方兄面前,亲爹娘都未必顾得,何况发小?”张伟苦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有些事,该放就放;有些利,该舍就舍;有些人…该断就断。”</p> <p class="ql-block">  几天后,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三人退回了各自本金,象征性地分了那笔象征性的12万。从此,周末的酒桌旁,少了一个身影。李林,消失在张伟和王平的生活里,成了一个沉默的、逐渐模糊的旧日符号。</p> <p class="ql-block">  五年弹指一挥间。张伟稳步晋升,坐进了市XX局副局长的办公室。局里那座气派大楼的千万级装修改造项目即将启动,总指挥正是张伟,而总设计师是王平。</p><p class="ql-block"> 消息不胫而走。一天,李林敲开了张伟办公室的门,笑容堆砌在脸上,带着熟悉的亲昵:“伟哥!恭喜高升啊!听说局里大楼要装修?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活儿…”</p> <p class="ql-block">  张伟抬眼,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疏离而客气:“李总太客气了!感谢对我们工作的关心和支持!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这次改造省厅有明确要求,投标方需要具备同类大型公共建筑项目经验,作为评分项。这方面,贵公司可能…不太占优势。”</p><p class="ql-block"> 李林不死心,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伟哥,规矩是死的…咱发小这情分,总得照顾照顾吧?有没有…不必走招标的小活儿?”</p><p class="ql-block"> 张伟脸上的笑容淡去,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掠过眼底。“发小?”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咀嚼着什么,随即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刻意的推心置腹,“小林啊,咱们打小一块玩泥巴的情分,我就不兜圈子了。实话告诉你,还真有这么个活儿——大楼后头的化粪池,好些年没掏了,臭气熏天。这活儿小,琐碎,又脏,确实不必招标。你要真愿意帮局里这个忙,我给你打个招呼。就是得晚上干,白天不能影响办公。”</p><p class="ql-block"> 他看着李林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冻结、碎裂,最终化作一片铁青。李林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发出声音,僵硬地转身离去。</p><p class="ql-block"> 张伟站起身,踱到窗边。楼下,那个曾经无比熟悉、勾肩搭背的身影,此刻显得渺小而狼狈,正悻悻地融入街角的人流。</p><p class="ql-block"> “发小…”张伟望着那背影,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吐出这两个字。窗玻璃映着他平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的脸,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见了时光的流逝、信任的崩解和一场早已心照不宣的、无声战争的结局。那滋味,复杂得难以言喻,最终只留下窗边一道沉默的剪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