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暑山庄,沉淀多少历史沧桑

李斌

晨光微露,我独自踏入避暑山庄,朔风拂面,凛冽刺骨。身为惯看漓江温润烟波的桂林人,甫见这北国宫苑的雄浑气魄,顿觉一种迥然不同的冷峻威严扑面而来。然而,这冷峻之中,又藏匿着多少不堪回首的过往?我端起相机,镜头里那些巍峨的殿堂楼阁,如同缄默的证人,无声诉说着一部被风霜磨蚀的史书。 我踱进澹泊敬诚殿,凛冽寒气由脚下无声侵袭上来。金砖铺设的地面,平整如镜却冰冷如铁,每一块都精心打磨过,密密地铺开,散发着昔日皇权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大殿深处,四壁空空,只有巨大梁柱兀自矗立,如擎天巨臂撑起高远穹顶。我立于中央,四周唯有空旷的寂静,仿佛时间停滞于此,唯余渺小的人影在无言的皇权之前屏息。帝王以“澹泊敬诚”命名的初衷,在如此宏阔空旷之间,已然幻化成了寂寥的回音,只剩深宫寒气无声地弥漫。 移步至烟波致爽殿,一张卧榻犹在,竟仿佛还残留着几分暖炉的余温。咸丰皇帝当年病卧于此,国难当头,却只能蜷缩在锦绣被褥间,避热河而“西狩”,以“烟波”自欺,图个虚幻的“致爽”。如今那锦缎早已褪尽了颜色,雕花木榻透出的幽幽凉气,却像刺入骨髓的冰锥。帝王困卧龙榻,病躯再暖,终究捂不热飘摇的江山——殿外寒风吹彻,似送来当年江山破碎的呜咽,声声入耳,阵阵惊心。 文津阁残存的书香,也早被历史风烟吹散了。藏书楼中,书格空空如也,只余些古旧的木质书架如骨骼般排列着,木纹里渗着岁月斑驳的暗色。阁中水池如镜,映着蓝天流云,却再也映不出昔日典籍的厚重身影。那些被岁月揉碎的纸屑早已随风飘零,如历史的一缕幽魂,散落于时间深渊之中。曾经文脉汇集之地,如今只余下空寂书阁对着苍天,无声叩问着文明的劫难。 正陷入历史的幽思,一阵清亮如铃的笑声忽然穿透了凝重的空气,将我猛然唤醒。抬眼望去,一群活泼的孩子正欢呼着奔跑在殿前广场上,风筝在蓝天上翩跹,五颜六色,宛如放飞了无数彩色的梦想。再往前走,湖岸边,几位老人悠闲拉着京胡,唱腔悠扬绵长,那声音携着人间的温暖,缓缓流荡于湖面之上;更有几对新人,在历经沧桑的古建筑前拍摄婚纱照,笑靥如花,衣衫胜雪,如同古老画幅里跃出的崭新笔触。 行至宫墙脚下,只见几位老人正悠然踱步。其中一位老者伸出手,掌心轻轻贴住那厚实的宫墙,凝神感受着那砖石被阳光烘暖后的温存。此刻,他脸上浮起一丝满足的微笑。我悄然按下快门,捕捉下这平凡而珍贵的瞬间——阳光慷慨地洒落在老人身上,也照亮了那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发亮的青砖。宫墙巍巍,曾经只为阻隔尘世,今日却坦荡地接纳着阳光与温度,也接纳着寻常百姓的亲昵抚触。这堵墙,俨然已从森严的屏障,悄然化身为丈量人间冷暖的温度计了。 夕阳西下,余晖温柔地洒满宫苑,为所有古旧的砖石、琉璃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此时此地,宫墙不再冷硬,湖水波光潋滟,树影摇曳婆娑,处处映照出尘世生活的鲜活暖意。避暑山庄,这昔日的帝王离宫,如今已真正成为人民幸福的乐园。历史沉淀的沧桑纵然厚重,却终被今日的煦暖与笑靥所融化覆盖。 离开时再望山庄,宫墙默默矗立于夕阳里,依旧庄严,却添了人间烟火气浸透的温润。历史烽烟早已被风卷走,唯有今日百姓的欢声笑语,才是这古老宫苑最真切、最温暖的心跳。宫墙青砖曾浸透的深宫寒气,终究被阳光一寸寸烘暖了;而江山破碎的悲声,也已被今日的朗朗笑声所替代——这宫苑的墙垣与砖石,是历史沉默的证人,更是一面镜子:照出冰冷帝王梦的必然倾颓,映着温热人间烟火的无尽生机。 宫墙矗立,自无声而观之;然而每一块砖石皆已默默调换了心肠,由拒人千里的寒凉,转而化作贴近民生的温热。这温度之变,岂非历史最雄辩、最温暖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