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滑过城市的上空

兰亭

图片：来自网络 承谢

文字：兰亭

　　多年前乔迁新居，搬离车水马龙的闹市，居住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地带，所喜，无非一个宁静。新房是一套带屋顶花园的四居室，当时我们一家三口外加一只会说话的鹩哥入住，略显空旷。

刚装修入住时，房屋东边尚有一处闲置未开发的空地，空地里错落着几洼菜地，一方水塘，水塘常年蓄水，很是清亮。有时，偶见三五妇人在水塘中清洗衣物，也见种菜的农人挑水灌溉菜地里的瓜果蔬菜。那几洼菜地里，常年种着一些应季小菜，譬如莴笋，豇豆、南瓜、西红柿等物。

刚入住的前两年，每到初春时节的徬晚时分，忙碌一天后回到家中，喜欢到楼顶凉亭中喝茶赏花，或伴着灯光夜读。每每坐于凉亭中，四面的风徐徐吹来无比惬意，再嗅着园中自己亲手种下的各色花香，一身疲惫即刻消散的无影无踪。

夜再深些，当家家户户熄灭灯光睡下后，万籁俱寂中，便有阵阵蛙鸣入耳。起初，躲在池塘芦苇丛中的蛙，只是三三两两试探性的发出几声鸣唱，接下来，咕呱、咕呱……小夜曲般的合唱便会此起彼伏。在那一方池塘中，仿佛隐藏着一个小小合唱团，高音，低音配合默契。在宁静夜晚中伴着蛙声入睡，那样的记忆似乎已很久远。

　　后来，春再深些，池塘边的芦苇已由淡绿色变为深绿，夜晚的蛙鸣声依然不变。到初夏时节，唱收唱割的布谷鸟便粉墨登场了。“布谷、布谷，”这叫声有时候从远处的山林传来，有时候来自头顶的天幕，一声一声，空灵悦耳。更多时候，它们会在每一个暮色熹微的清晨，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那叫声，来自这座城市的边缘，又仿佛来自遥远的故乡。当那一声声鸣叫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也能令人听出几许思家的况味来，每每此时，一缕或浓或淡的乡愁便会在心中油然而生。

我的家乡在川北，因接壤秦岭山脉，因而，那里有着层层叠叠走不出的崇山峻岭。在绵绵不绝山脉中，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如一根碧绿色的丝带般蜿蜒其中，恒古不变的滋养着一方水土，滋养着那一方人。我家祖屋，坐落在上河村上山口的山沟沟里。我的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一生一世蜗居在那里，也埋葬在那里。他们如川北所有的父老乡亲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赶着太阳上山，夜晚背着月亮过河，绵绵大山，阻隔了他们的视线，更是压弯了他们的脊梁。在川北的长河落日与四季更迭中，他们一代一代躬身耕作，又一代一代耗尽生命归于尘土。

而作为川北农人后裔的我们，至出生的那一刻起，们的根，我们的魂，便被那里的山山水水一一封印，此生，无论我们走向哪里，去向何方，那里都有我们的家，那里，都将是我们一生一世不能忘怀的故土。

　　那里，山高路远翠柏繁茂，那里，溪水淙淙民风淳朴。

最最重要的是，在家背后的山岭上有几处矮小的坟茔，埋葬着我的祖父祖母，埋葬着我的父亲母亲。在过去的岁月中，川北秋天的风霜，雕刻过他们的容颜，川北冬天的雨雪，浸染过他们的华发，那里春天的蛙鸣，装簟过他们的梦境，夏天的布谷鸟鸣叫，曾一夜唱黄沟壑与山岭上的麦浪。

是的，故乡的麦子又熟了。布谷鸟隐于林间，猫头鹰藏在树上，青蛙蹲在池塘中，瓢虫爬在青草上，花蝴蝶翩跹菜园中，老黄狗匍匐在枣树下，系着青布围裙的母亲，在厨房中忙碌着，耳边，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一切，恍如昨天，一切又不似昨天。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一切，又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然而，无论时光过去多么久远，这一帧帧画卷永远镌刻在我们的生命里，深藏在记忆中，那么亲切，那么遥远，那么苍凉，又那么熟悉。画卷中，唯有屋顶的缕炊烟醉得不成样子，它们在屋顶调皮的东倒西歪，袅袅婷婷，一阵风吹来，烟散了，梦醒了。

无论如何寻找，如何呼唤，那片土地上，再也寻不到父亲母亲的身影。故乡，依然是我心中永远的故乡，但故乡，竟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原乡。

此刻，布谷鸟在远处的山峦上鸣唱，布谷……布谷……像来自遥远故乡的召唤。

当它们的身影在远离故乡千里之外的这座城市上空滑过，它们的叫声，一如既往的婉转空灵，此刻，故乡的麦子熟了，而我的思念，却如缕缕清风，缠缠绵绵，游走在故乡的山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