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龙丹

沈建太:火山宝地守护者

<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山西晋城市泽州县泉头村。泽州既是晋城市下辖县,也是晋城的古称。1985年,晋城升格为地级市,原来的晋城县拆分为两个县级行政区—城区和郊区。1996年,晋城市郊区复其古称,改为泽州县。</p><p class="ql-block"> 泽州因铁矿资源丰富,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开始冶铁,秦汉时期成为北方重要的冶铁中心。金元时期,泽州是金朝和元朝与宋朝前线对峙的地方。古代战争对铁制兵器需求巨大。为保证兵器供应,金朝将各地匠人抓至泽州,设立头下军州,实行头户州制度管理工匠,形成了众多以“头”和“匠”命名的村落。“九头十八匠”就成了泽州带“头”和“匠”字村名的统称,反映了金元时期当地“头户”和“工匠”的聚居形式,以及军事冶炼和工匠的管理制度。</p><p class="ql-block"> 当然,“九头十八匠”只是个概数,实际上带“头”“匠”的村落远超18个。据统计,晋城市城区和泽州县带“头”字的村庄有57个,带“匠”字的村庄有26个。我们村方圆5华里范围内,带“头”的就还有冶头、坡头,带匠的有左匠、金匠、王匠等。</p> <p class="ql-block">  不过,据我们村大庙的碑文记载,本村肇基始祖于明末年才在这里择址立村,距今400余年。“泉头村”的村名,当和金元时期泽州的头户州制度没有关联。</p><p class="ql-block">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到离村里把外去挑井水是孩子们每天必做的家务,而白水煮豆叶则是家家户户冬春两季的主菜,正所谓“糠菜半年粮”。记得上小学时,同学们常常拿村名做拆字游戏,戏称我们是“白水豆页”(泉頭)人。长大以后,我越来越相信这可能就是我们的肇基祖为我们村取名的初衷。</p> <p class="ql-block"> 泉头村坐落在一道东西走向的山岭上,东头浑圆,西头细长,形状像一把琵笆。600来口村民中,我们沈姓人家占据5成半,张姓人家占据3成半,其余一成为苏、董、徐等小众农户。总体上看,沈姓人家居住在东头的琵笆圆形音响区域,张姓人家居住在西头的长柄上。</p><p class="ql-block"> 沈、张两大姓氏,谁是泉头村的肇基人并无记载,但两姓之间的联姻一直是村里人传宗接代的主旋律。远的不说,我爷爷的大姐嫁给了张姓人家,我爷爷又从另一户张姓人家娶回了我奶奶。我嫂嫂是张家人,她的母亲又是从沈家嫁到张家的。</p> <p class="ql-block"> 从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到包产到户的年代,村里的支书和主任就一直是由两位沈姓和张姓长辈分别担任的。生产队、民兵连、妇委会干部,甚至会计出纳保管员,电工木工拖拉机手等人员的选择,也大都是靠着支书或主任的势力上位的。</p><p class="ql-block"> 铁勺难免磕锅沿。近20年间,支书和主任之间难免发生矛盾和冲突,但毕竟在他们背后还有各自长期以来培养的势力,尤其是乡里乡亲,家族关系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表面上还是保持了一种基本平衡、相对和气的状态。当然,总体上来说,村支书还是当仁不让的“一把手”。</p> <p class="ql-block">  1976年9月,伟人去世。10月初,wzjy被抓,接着在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揭批SRB的运动。所有的大坏人,其爪牙都可能一伸到底。所有的政治运动都是自上而下展开,从省市到乡村都需要结合实际进行。就在那个时候,姓张的村主任趁着农闲季节到外省串亲戚。村支书借此机会,把村主任的3个心腹抓了起来,说他们是SRB在村里的代理人,企图颠覆泉头村的社会主义阵地。村支书组织党员干部、贫下中农分别对他们展开文批武斗,让他们老实交代和“王张江姚”的关系。姓张的村主任一回到村里,也被列入了挨批的队伍。</p> <p class="ql-block">  为了避免他们串供,村里也学着上面的样子,把他们分别关在4个地方,每处都安排民兵日夜轮流看押,一日三餐由家人送至关押处。我当时在村里担任民兵连文书,被安排看押其中的一人。他被关押的地方是在大队大院里。大队大院是一个四面围合的院子,南侧是一座可容纳200人的会议室,东侧是粮库,西侧一排办公室。北侧是一个舞台,舞台两侧有东西耳房,平日里也当作仓库用。当时,有两个SRB成员分别被关押在东西耳房里,我和另外一民兵在东耳房里负责看押其中的一个。</p> <p class="ql-block">  正值腊月,呼啸的北风如同猛兽般撕咬着四面透气的耳房。第一天,屋子没有生火炉,即便你裹紧棉袄,寒意依然如影随形。白天我们都被冻得瑟瑟发抖,晚上寒气更是无孔不入,3个人只能在屋里不停地跺脚。</p><p class="ql-block"> 这时,墙角存放的一垛尿素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想起父亲常讲的一则笑话。父亲喜欢讲笑话。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笑话的主题大多是高贵者的愚蠢与贫贱者的聪慧。那则笑话说,寒冬的夜晚里,穿着绫罗绸缎的地主老财蜷缩在家中,叫长工来把火烧得再旺些。他瞧见长工衣着单薄身体却很舒展,好奇询问他为何不冷,长工称自己穿的是“火龙丹”。地主信以为真,强行与长工交换衣物。结果,当晚地主被冻死,而长工却在温暖中安睡。原来,长工住在磨房,每当他寒冷难耐时就起来推磨,既能多出活儿,还能让身体发热。</p><p class="ql-block"> 我把故事讲给大家,建议轮流扛着40公斤的尿素在耳房里转,热了放下,冷了再扛。就这样,我们3个看守和被看守的人,靠着这特别的“火龙丹”熬到了天亮。</p> <p class="ql-block">  49年过去,当年的村支书、村主任都早已作古。我甚至也记不清村支书借着粉碎SRB运动搞垮村主任和他的小SRB的运动持续了多久,又是如何了结的。那场闹剧留给我终身难忘的记忆,除了我在批斗会上一言不发,拒绝按照民兵连长的指令动手打“坏人”而被指责“阶级立场不坚定、对敌人心慈手软”外,就是在充当看守时,靠着父亲讲述的“火龙丹”故事的灵感,和被看押者一起熬过的那个漫长的寒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