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小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西北的冬天是很难熬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院里的梧桐每每撒欢儿似地摇晃起来,那些混合了枯枝烂叶和泥土沙尘的怪风,便也逮个机会冷飕飕地扑将过来。贝勒半蹲在我面前,眼神里微微露出一丝不解。它不时便朝大门口的方向望去,其实,那阵儿距离交接班仅剩几分钟时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相比于漫长的黑夜,有件事着实盘桓在心里许久了——那就是过年。转眼已是年关临近,我是留在西安,还是像来时那样一路站着回山西呢?转念再想,春节非比寻常,即便最便宜的硬座也是一票难求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回到宿舍便和平儿好谈论起此事。而每每说起,他又总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噢,行么!”“把他家滴,过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我要说,曾经因为想家还在被窝里流过泪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即便托了人,火车票还是没有着落,眼瞅着年味儿可就一天浓似一天!那段时间,车间每个人都像着了魔似的,说话、做事个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嗨,你准备在哪里过年呢?”梅子一边做活,一边还用那个口气向我问话。我说:“还不知道呢,到了跟前再看。”她又说:“那么远的路,要是我打死都不回。坐一天一夜火车还不把人挣(累)死。”我刚想说话,一旁的金歌倒先一步张开嘴,但还是让梅子一嗓子给喝住了。金歌直勾勾盯着梅子,却没有再说什么。“看啥看,脸上绣花啦?”梅子甩了一下头发,接着又说:“得是这,干脆到呃家过年算了,啊?”梅子话音刚落,顿时便惹得众人笑作一团,连她自己也跟着乐了起来。更有当场跟着起哄的,还说这是个“好主意!”梅子口直心快人人皆知,但像这种大玩笑却也是头一回见。我就坐在她的正对面,一时也感到语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紧接着肉肉便开始抢话了:“说明梅子心里有你,趁着过年赶紧去认认门儿。”没承想,此话一出一旁的金歌还真有点挂不住脸面……明眼人都知道,那阵子他正在追梅子的。只是,梅子对他竟是出奇的冷淡。“嘘!”这时军军指指窗外并打了一个手势,车间即刻又安静下来。“瓜子,主任来了!”肉肉还想比划着说什么,终是被拦腰截断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决定去扶风过年是几天以后的事情,的确也是没架住平儿的一再“相邀”。最早知道法门寺,是缘于一段《送巧巧告状》的秦腔戏曲。但是,法门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平儿家距离法门顶多也就几里路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论年龄,平儿比我要大一轮还多,但从他进厂的那天起,我就觉得彼此聊得甚是“投缘”,即便在许多同事看来他都过于“另类”“碍眼”。比如,他的发型永远都是顺其自然,若有谁见他肯在上面动一下梳子绝对是遇上奇迹。他在平素总爱穿一身带格子的小西服,外面光净自然没得说,可里面的衣着却从来都是个“烂蛋”——要么任由两片衣襟忽扇着,要么上下纽扣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半身这样,下半身也要跟着去效仿。一条灰西裤恨不得包住肋条骨,裤腰带紧紧勒在腰上,好像生怕哪个宝贝蛋儿会掉出来似的。因为他比我还要瘦小,同事便经常开一些没有边界的玩笑。他生气的时候喜欢嘟嘟嘴,还爱翻白眼,当然,遇到开心的事情,笑起来绝对也是个个性暖男。这在外人眼里的不修边幅,用他的话说就叫一个“随便”。正因为随便惯了,大家眼里也就逐渐放下芥蒂,日子一久彼此反倒相处得更加融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腊月二十九单位正式放假,大数的同事已先行一步离开。待一切归置妥当,我才随平儿一同往汽车站赶去。年节,年节,更像过劫,车站那人果真是海了去!以前坐火车老嫌人挤,这坐汽车照样能把人挤成贴饼子。万幸的是,未到晌午我们已经踏上开往扶风的班车。一路之上,除了几个中年妇女在不停地说笑、拉呱,大多数人均是或依,或靠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晃荡,车子终于开到扶风。班车进站,我们又买票换上一趟到法门的小客车,回到平儿家天已傍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平儿的孩子那年刚刚五岁,他是最先迎过来的,但只是喊了一声“爸爸”,便马上躲到平儿身后再不肯露面了。随后跟出来的便是平儿的爱人和伯父、伯母。他们个个面相慈善,说起话来都是温厚有礼,倒让我这个突然造访的外人,平添了几分冒昧的歉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五岁的行行,仅仅过了一个晚上,次日清晨便愿意跟着我去胡逛了。其实,村前村后走一圈下来也看不到什么特别的景致。但我就是喜欢脚下那片厚实的土地,就像那里的人们一样,丝毫不带一点儿掩饰。我坐在一块凸起的土堆上面,眼前的景象,也让我想起千里外的故乡,和来年该有的收成、希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春节可谓非比寻常。虽地域不同,风俗也大不一样,可彼此的内心都是相通的,从平儿一家人身上,我也看到像老家人一样的淳朴、厚道。他们虔信佛教,“佛菩萨会给每个人带去好运!”记得伯母拜过佛主总会笑眯眯地将这句话说给我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年后的今天,这些画面又悄然浮现在心头。当初那个人人喊“小老头儿”的平儿是真的老了。常常在想,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去法门,顺道看看我这个老哥哥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