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黄花菜

半生流云

　　每年三月，春风拂过，围墙边的两畦黄花菜，便开始冒出尖尖的绿叶。

上班比较远，平时吃住在单位，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山区的生活不比城市，下班以后，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可供消遣。我和几个同事在学校南面的围墙边，挖出了一块菜地，平时种一些瓜果蔬菜，其中就有黄花菜。

黄花菜本是野菜，又名萱草、忘忧草、金针花。它栖身山野，不择沃土，即使扎根陡坡石缝，也能开得灿烂。家乡常见的黄花菜，多为那花形修长、色泽金黄的本地萱草。因其生命力强，好栽，易管理，开花时绚烂夺目，同时又能做成一道美食，已经被很多人移栽到自家的院子或菜园。如果去乡下，可以看见院前屋后，田间地头，沟边林下，到处都有人们随手种下的黄花菜。

“萱草虽微花，孤秀能自拔”东坡先生此句，仿佛穿越了千年的光阴，写出了众人对黄花菜的喜爱之情。

开花前的黄花菜是不好看的。只齐刷刷地长出许多嫩绿的叶子，形状像兰花的叶，却少了一份神韵；颜色也极普通，路过之人，皆不会在意。等所有的叶子层层叠叠，覆盖住地面时，黄花菜才慢吞吞地从根部长出很多细长而挺拔的茎。那茎秆日渐升高，顶上的花苞先是青绿的小疙瘩，而后渐渐染上了金黄。不像其他的花，盛开时熙熙攘攘，争先恐后。黄花菜开花是井然有序的。一支花茎上长着十几个花苞，按大小排列。一天只开一朵，朝开晚谢。最上面的花谢了，第二天便由下一个花苞顶上。它们从不喧哗，只是默默地按部就班地演绎着一场无声的花事。

上班路上，或是家访途中，眼睛突然瞥见一丛黄花菜，颀长的花茎之上，金黄色的花儿袅娜地娉婷着，慢慢地绽放着，自由地摇曳着。即使只有一两朵，也会让我驻足，心动，惊叹。

五六月间，是黄花菜盛开的时期。也是我这个爱花之人最快乐的时刻。

我每天五点半起床，洗漱之后，先去办公室煮好茶水，以备白天上班之用，接着就迈步去了菜园。远远望去，两畦黄花菜已经肆意绽放，绿色的茎叶托起了一片金黄，明亮的金黄色里面又夹杂着褐红色，整个画面就像是山顶上飘过的一大团燃烧的云彩。走近了看，一朵朵花又像是一支支金色喇叭，正朝着天空吹奏什么曲子。花瓣纤薄如纱，颜色外黄内红，浓妆淡抹，明艳动人；花蕊则清晰可见，历历可数。此时的阳光最是温柔，轻轻抚过花丛，花瓣上昨夜残留的露珠，便折射出七彩光芒，仿佛所有花朵都在微光中浮升，闪耀着生命初醒的喜悦。

“带露迎风笑，沾香绕指柔。”黄花菜的香味是很特殊的，既有单薄清新的花香，又有醇厚醉人的菌香。从旁边走过时，衣服也会沾上香气，萦萦绕绕，持久不散。偶尔也有肥胖的黄蜂循香而至，嗡嗡嘤嘤，一头扎进花心采蜜，把花枝撞得娇躯乱颤。看得出来，这些蜜蜂，比我还爱这个花香的世界。

黄花菜是一种天然的食材。它散于山野，便具有野菜的山野芬芳；它植于菜园，便有了蔬菜的清意葱茏。欧阳修在《醉翁亭记》里写的“山肴野蔌”，黄花菜恐怕也是其中的一种吧？味道也是出奇的好。“晚食乃当肉，萱芽自足珍。”白居易一定品味过其中妙处，才能道出如此箴言。其实黄花菜无论鲜干，入口皆是滋味绵长。它鲜嫩如初阳，干香似陈酿，不仅能愉情悦目，而且能抚慰身心。

若是要把黄花菜做成餐桌上的美食，还需经历几道繁琐的工序。

首先是采摘。

采撷黄花菜，应在破晓之前。晨雾氤氲，花苞蓄满露水和虫鸣，胀鼓鼓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开放。指尖触及，有一种微凉的感觉。轻轻一掐，“咯嘣”一声脆响，花梗应声而断，花苞便轻盈地落入掌中。脚步轻移，篮子渐满。若是摘得晚了，阳光一照，花儿便要盛开，原本鲜嫩的口感就会随之消失。

黄花菜的花蕊含有大量的秋水仙碱，未经处理，食者会轻微中毒，所以采回之后，需要摘心去蕊。这道工序费时又费力。

就像我同事所说的，这种事情适合在所有的工作完成以后，闲闲地坐下来，一边听着音乐，一边把一篮子花朵倒在桌子上，一朵一朵地掰开花瓣，剔去其中细长的花蕊。指尖不断翻飞，摘下的花蕊很快就堆成了一小撮嫩黄，明晃晃的，都能闪着眼睛。而双手手指一会儿就都染上了青青的绿汁和黄黄的花粉，一时间洗都洗不干净。

鲜黄花菜焯水后，或清炒，或入汤，或凉拌，皆可成就美味。

在单位，我和小段合作，生火做饭，解决一日三餐。小段掌厨，我帮厨洗碗，配合紧密，又分工明确。

小段清炒黄花菜比饭店还好吃。热锅之中，五花肉熬油，蒜末爆香，黄花菜倒入锅中，随着“滋啦”一声，一股清香骤然间在铁锅里升腾弥漫。紧接着大火猛炒，脆嫩花瓣在热气中微微卷曲，颜色鲜亮如琥珀凝脂。

一碗黄花菜端上桌来，热气未散，一点点澄澈的汤里黄花舒展自如，芬芳四溢，直透心脾。入口时鲜脆清甜，既不像野菜味道浓烈，亦不像家蔬口感平实。举手投著，细嚼慢咽，似有阳光与晨露在齿颊间流转。

黄花菜采得多了，一时吃不完，便送一些给同事，或者晒干保存。将摘心去蕊的黄花菜铺在一小块木板上，放在向南的窗户，接受阳光的照拂。几日曝晒，花苞渐渐失水，蜷缩成细细的针状，颜色也变成深沉的赭黄。晾晒的日子，房间里浮动着一种干燥的微香，丝丝缕缕，似有若无。晒干后的黄花菜小心放入玻璃罐，盖紧盖子，置于房间一角。冬日炖肉煲汤时，取出一小把干黄花菜泡发投入锅中，沉寂多时的香气被重新唤醒，顷刻间又占据了我的内心。

人间最美是黄花。黄花菜从种植，赏花，采摘，去蕊，到做成美食或晒干封存，每一步，都是那么让人喜爱，难以自拔。